何清华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依旧满心欢喜地回答说，“是呀，凌小姐刚到南港城，听说我们晚宴里的都是老熟人，就赏脸一起来吃饭了。”
赵榷微微一笑，有时候像何清华这样潇洒轻松，没心没肺，倒也活得轻松又自在。他与何清华虽然在海豚湾旧墟的意见上出现重大分歧，彼此越走越远，可是此时放下小恩怨，倒还算是曾经共同奋战过的哥们。
他便含笑说，“人多更热闹。何公子，代我跟凌大小姐说声抱歉，你们先聊聊，我很快到。”
赵榷一边挂电话，一边坐着流星一样的电梯飞速滑落地面。此时南港城的云海散了一些，远处露出灰蓝的几处天空，有了一点霞色。玻璃幕墙外大半个南港城的马路正熙来攘往，与他寂静一人身处权力中央的会议室里相映成趣。
电梯门打开，云霄大厦外的都市繁华气息扑面而来，他拍拍身上衬衣西服的皱褶，抖擞了一下精神，坐上了司机为他准备好的车里。马路上有点拥堵，赵榷倒也不着急，看着车窗外走走停停的车流怔怔出神。刚才秦霜云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耳边重复响起，他已习惯在大风大浪里控制得内心平静，眼神漠然地掠过马路上自顾奔忙的行人。
这次华尔的投资遭遇了严重的失利，远出乎赵榷的意料。他自离开剑桥后，私人投资史上几乎从未遇到这样的滑铁卢，非但损失了部分本金，还赔上了前半年的部分红利。当赵榷看到账面浮亏的数字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些投资对象他不仅与基金经理们作出过详细精确的分析，也还出动自己的人脉资源多方打听虚实，最后选出了几支最稳健的指数，没想到恰好是这几支跌得最厉害，华尔投资一下子亏了5%的本金。
他不愿意自己的一贯专业水平被股东质疑，更甚者严重影响他在万锦的决策地位，便暗中筹措资金填坑，以期在新一轮投资中掰回损失。偏偏他离婚后的流动资产都给了孟乔，房产和债券无法一时套现，就是这个时候，近来与他私交甚笃的秦霜云从天而降了。
她笑着随手写了张支票，一借便是几个亿。条件只有一个，之前他答应秦霜云推动翡翠上市的力度有点慢，华尔的麻烦处理后以后尽量加快。这也不是什么大难事，他本来也希望杜可为能尽快把“斐然”或者“翡翠假日”二选一推上主板，便答应她的条件。
是以何清华拿到的最后一期几千万的收益，并非真的是投资所得，而是赵榷向秦霜云借来填坑的钱。而账面上的事，他用自己的方法悄然抹平，瞒过了整个华尔的团队。
可是接下来，他是否真的能力挽狂澜，重新找到两个月就能还清旧债的新投资对象？
赵榷虚弱地靠在椅背上，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年后万锦集团的人事麻烦不少，随着贺世锦调任凌霄的安保副队长后，黄梅宇桌底下不见光的收入来源便纷纷被查出，她安插在各个公司里的几个高管陆续被找到私营舞弊的证据，有些按章辞退，有些报警处理，有点树倒猢狲散的境况。他作为万锦集团的CEO多少有点管理上的失责，要是这次华尔投资严重失利的事再公开，只怕那位手段出落得雷厉果敢的凌霄多少会有点新动作。
或许，剑桥旧同窗丹尼尔的那支神秘的摩斯基金，是他赖以救命的稻草。
他还在心神恍惚地想着，司机已在一个宽阔的停车场里停下，回头对他恭谨地说，“赵总，今晚晚宴的餐厅到了。”
赵榷知道今晚少不了要喝酒，心里并不太愿意喝这顿替何清华全身而退的欢喜酒，躺在椅子上点头说，“知道了，我再歇一会儿。”
他还没来得及闭上眼，车窗外走近一个俏丽的人影，在霞色里薄纱裙裾随风飞扬，静谧地站在他的眼前。他定眼一看，竟是凌家大小姐凌雪。她嘴角微扬，浅笑着扬起下巴凝视着自己。
他便推门下车，走到凌雪身边打招呼说，“大小姐下来透气？”
“不，下来等你。”凌雪的手掌在他面前摊开，掌心里是一颗精致的圆形银色袖扣，笑道，“上个月剑桥校友会聚会时你丢的，还没来得及还给你。”
“噢，谢谢，我几乎都忘了。”赵榷微微意外，春节期间回剑桥参加商学院一个私人聚会的情景历历在目，凌雪是他本院的师妹，虽然自己毕业时她还没进校，但关联的人脉总是有重叠的。他不久前才在沈小斐举行的鸡尾舞会上与大小姐跳了几支舞，春节又在剑桥里重遇，自然熟络了一些，当日私人宴会上更是放松得多，是以袖扣掉了他也没在意。
凌雪此时一反平日泼辣犀利的作风，静谧地看着赵榷接过袖扣，期待他对自己再说些什么。
赵榷接过袖扣，沉默地看着凌雪，他的轮廓经历了多年的风霜磨砺，此时在凌雪眼里却依然是十几岁时在凌家初见的那个少年，一样的唇齿，一样的眉宇。
凌雪痴痴地看着眼前这个从跳脱少年牵挂到离异中年的男人，微微张了一下嘴唇，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她想问他，与孟乔分开之后，习惯一个人吗？
她想告诉他，春节后的剑桥同学私聚是她特意前往，因为他一定会在那里。
她还想拉着他的手说，能不能别让我等下去了，我们的人生已经过了一半，剩下的路请让我与你同行……
可是偏偏对一切事情有恃无恐的凌家大小姐，却把心里最柔软的角落留给了这个可望不可及的人，在他面前，她甚至说不出一句悠长的话。
她的脸微微泛出红晕，在漫天的霞色里有着动人的美。赵榷心头微微动了一下。
“难道凌家大小姐喜欢我？”
可是这个念头刚动了一下，他便在心里嗤笑起自己的傻气来，“你不过是凌家少爷的一个臣子，刚还闯了大祸，怎么还敢对大小姐有想法？”
赵榷压住了念头，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对凌雪说，“晚宴开始了，凌小姐请进吧。”
他的语气客套有礼，听得凌雪心里一冷。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复杂浑浊，似是在为着什么事情烦恼纠结，没有丝毫留意自己。她心里微微有点难过起来。
这时，何清华从二楼窗边探身出来挥手说，“我要公布婚讯啦，两位重要嘉宾赶紧上来。”
何清华的婚讯？这个浪荡在维多利亚多年的夜店公子竟然会结婚？赵榷心里大奇，加快了脚步跑进去。凌雪见他走远，心里有点酸楚，眼里浮出一点水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