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廖美儿在夜雨里隔着大门再次磕别老尼姑与一众沉睡中的师姐。程朗静静地为她打着油伞挡雨，直至她擦干眼泪站起来。
“曹先生恐怕已经睡了。”
“睡了也得把他叫醒。而且……他多半随时醒来张望庵堂大门。”
“好，那我们也把他带下山去吧。”
说完他牵着廖美儿的手往山腰的小路走去。走了一半路，离庵堂已远，四野无人，他便一把将女人拉进怀里，借着微蒙的月色仔细打量了很久，从她的眼角眉梢，看到手指腰肢，轻轻叹息说，“美儿，从今以后你有多爱我，我就有多爱你。”
“不再为了怕我碍手碍脚灌醉我？”
程朗苦笑摇摇头，叹气说，“别说那些傻事。”
“不再吻在你唇上也像石头一样无动于衷？”
他仍是笑着摇头。
“不再……”廖美儿想说梅洛大厦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脸上一红，说不下去了。
程朗刮刮她鼻子说，“小丫头到底有多小气，还记着我精神萎靡时的事。回去以后我把床换成大浴缸，每晚在浴缸里搂着你睡。”
廖美儿红着脸推开他说，“佛门三尺有神明，不要说些亵渎的话。”
“世间太平男可欢女可爱，才是佛祖观音最愿意见到的景象。”
“谁要和你男欢女爱。”
“我，是我求廖小姐来了。”他突然单膝跪下，“我欠你的恩情，这辈子也还不清。你的初吻，你的陪伴，你的情意，还有住院时你寸步不离照顾了那么多天……给我机会让我用一辈子还给你。”
“起来吧，地上那么多泥。”
程朗这才站起，小心翼翼搂着她的腰走在湿滑的小路上。幸好小山不高，曹盖华铺的小路都用石子砖沙夯实，春雨纵然淅沥却也不至于寸步难行。他们走了十分钟，终于走到小屋门前。廖美儿看着小屋前几棵迎风摇曳的小树，突然低声地感慨起来，眼泪又流了出来。
“怎么了？”
“这、这是我在庵堂外种的几株梨树。老曹……傍晚将它们移到这里来了。”
“曹先生大概知道我必定能劝你回去。”
廖美儿心里一阵愧疚，轻轻推开了小屋门。曹盖华为怕惹起廖美儿的怀疑，夜里从来不开灯，所以这时漆黑一片也不知道他在不在里面，只有一阵陌生的酒气迎面扑来。
“老曹，你在吗？”廖美儿轻声问。
“在。”曹盖华拿着酒瓶在角落的窗边仰头咕噜噜地又喝了一大口，“美儿，我好久没放下心来这么轻松地醉一晚了。”
“过去这段日子辛苦你了。收拾一下跟我们一起回南港城吧。”
程朗也朗声说，“曹先生，美儿已同意跟我回去，你的任务已完成，可对凌兄有个好交代。”
曹盖华哈哈一笑，说，“程先生本事通天，竟然也找到这里来。我当初为了尊重美儿的心意不告知凌先生位置，早已辞了职。守在这里只是我个人的事，不必向凌先生交代。”
说完，他点了一盏油灯，回到老位置继续仰头喝酒。这时室内有了点摇曳的暗光，程朗这才看到曹盖华靠在近窗户的一个木桌上，斜着身子喝着一瓶川地老酒。脚下一堆空酒瓶，依稀是以前自己沉痛时的场景。他看着曹盖华失去了光芒的眼睛，突然明白了。
廖美儿却大吃一惊，“老曹你辞职了为什么还守在这里？”
曹盖华凄然说，“美儿，我对你的心，与程先生并无二致。可惜世界上只有一个你，你既然钟情于程先生，为他伤心痛苦，我也只有远远守护你安全的份了。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会来带你回去。”
廖美儿这才明白过来，顿时哭成一片，走过去拉开他喝酒的手央求说，“老曹，是我辜负了你。无论如何，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曹盖华摇摇头，“你们回去吧，我已经习惯住在这里了。你种下的梨树我代你照顾，见到它们就像见到你，我也就不寂寞了。”
他忽然想到凌霄派他跟随方正去北京最后一次见冯青青的情景。方正和他走出机舱后，在吸烟区里曾吐着烟雾问他说，“老曹，你爱过吗？”
那时他只是沉默地笑了，可是现在他给方正一个迟来的回答说，“方总，我爱过。我爱的那个她美好得用我整个余生来回忆她的点点滴滴，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他苦笑地摇摇头，其实他还想继续说，“爱情不一定像你那般执着，千里迢迢追去争夺。我爱的那个女人不爱我，她甚至从没留意我一眼，但在她最孤单痛苦的时候，是我一个人静静地守护她，陪伴她，这辈子我已经值了。”
可是曹盖华只是叹了口气。这些话他永远不会说出来，他仰头又喝了一口酒，把所有哽咽在喉的语言都灌回心里去了。
程朗想到他的一片深情，心里也不由得难过。曾经叱咤风云号令一众下属的万锦董事长安保部负责人，现在却要彻底隐居在这个连卫星定位也找不到的小山腰上。廖美儿种下的那几棵树，就成了他余生的寄托。
回想起一直以来他的隐忍沉默，程朗与廖美儿都恻隐起来。他们俩相识以来那么频密地见面纠缠，甚至她日夜守在病床前照顾的时候，曹盖华也全部看在眼里。这对于同样深爱她的男人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程朗走上前去拍拍他肩膀，沉默了一阵，叹道，“老曹，谢谢你！”便转身走出屋外去。
他让廖美儿单独告别。
廖美儿哭得更加厉害，掩着脸说，“老曹，我、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心思。”
“无所谓了。我能单独守护过你两个月，已经足够我回忆一辈子。以后照看着你的梨树，树下喝喝酒练练拳，这样的生活也挺惬意。”
廖美儿拼命摇着头，抱住他哭了，“对不起，对不起！原来我这样伤了你的心，怎么可以丢下你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