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已是半头白发的朱祁镇沉默了许久，才微微叹了口气，“生而知之者，可知前后数百年事么。”
朱见济略一思索，笑道：“其实生而知之者，应该有另一个称谓，穿越者。”
朱祁镇不解，“穿越？什么意思？”
朱见济笑道：“穿越的意思，就是朕是从数百年后的中国来的，而不巧了，朕又恰好熟悉大明这个时代的事情，所以朕才能处处领先于你，也能领先于这个时代。”
朱祁镇震惊了，“数百年后来的？”
朱见济缓缓点头，“是的，其实历史上像朕这样的人，很可能还有一个，就是新朝的王莽，不过遗憾的事，王莽遇见了位面之子汉光武帝刘秀，万幸的是，你和朱见深，都不是位面之子，所以朕才能打造出当下的锦绣大明。”
信息量有点大。
朱祁镇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
不过他现在的心态是破罐子破摔，而且今日已经注定了是将死之日，所以朱祁镇的心思很快不在穿越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了。
他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问道：“如果按照你说的，景泰八年，徐有贞和石亨等人发动叛乱成功，朕将复辟成功，那么之后会发生什么？”
朱见济缓缓叹了口气，“发生什么？你真想知道？”
朱祁镇点头，“想，也想知道后人是如何评价朕的。”
朱见济笑着摇头，“朕不太想说，这是为你好。”
人之将死，朱见济愿意给他最后一点善意。
若是告诉朱祁镇真实的历史，就是杀人诛心。
朱祁镇却道：“说吧，我不会怪你。”
朱见济思忖了一会儿，“既然你执意，朕便告知你罢。景泰八年，徐有贞、石亨等人造反成功，第二日你重登大宝，改年号天顺，史称夺门之变。之后，重用徐有贞和石亨等人，不过也没过几年，你就驾崩了。”
“而夺门之变成功后，你杀了景泰帝，更是杀了大明长城于谦，天顺年间你的治政也乏善可陈，之后你驾崩，朱见深登基，年号成化，成为中兴之主，再之后的大明天子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不是去修仙就是在当木匠，也就一个武宗可以拿出来聊几句，再之后，便传到了崇祯的手中，而此事的大明，因为土地兼并问题已经病入膏肓，国库之贫穷无以言表，钱粮都掌控在地主集团手中，皇权几乎形同虚设，崇祯为了改变镇压百姓起义，让朝堂重臣、皇亲国戚拿钱出来，然而就算是他的老丈人，也只拿了那么一点点的钱粮，所以不出意外，起义的李自成杀进了北京城，讽刺的是，李自成杀进北京城后，让那些朝堂重臣和皇亲国戚拿钱买命，短短几个月时间，李自成就从这些地主集团手中，硬生生挤出了一千多万两白银。”
朱祁镇听得一脸不可置信，“朕杀了祁钰？”
朱见济点头，“还有于谦。”
朱祁镇现在的心态，其实早就不恨朱祁钰了，所以他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杀朱祁钰，又问道：“那崇祯是否平叛？”
朱见济一脸无语，“平叛？”
仰天一声叹息，“怎么平叛，彼时的大明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回天乏术了，崇祯也知道大势已去，放弃了挣扎，在义军李自成杀进北京城前，崇祯就在煤山上吊自杀了。”
“在之后，便是坐镇山海关的吴三桂，因为各种原因，引女真入关，之后女真入关之后，很快打败了李自成的义军，对朱家南移的小朝廷展开穷追猛打，没过多少年，南明小朝廷覆灭，女真统一全国，建立大清，开启了新一个王朝的时代，大清统治的两三百年间，西方国家迅速发展，超过了我中国，尤其是在火器的发展上遥遥领先，最后西方列强觊觎我中国的物资和财富，用坚船利炮敲开了被大清封闭的国门，而没过多久，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就是咱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岛国，发展起来了，对我中国展开了侵略，之后，我中国陷入了长久的战乱之中，数千万人死在战火之中，一段长达百年的屈辱史就此展开，直到一位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伟人出现，带领千千万万的英烈们，才把中国带出泥泞，之后，便是漫长的大国崛起……”
说到这里，朱见济感触万分，“那是一段让人何等愤怒的岁月啊，也是一段让人心潮澎湃的历史，那一段岁月里，无数英烈前赴后继，而在后面的大国崛起中，更是出现了一批伟大的人物，毫不夸张的说，那是整个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批人。”
沉默了一阵，“在我来大明之前，我很庆幸，我出生在中国。”
“所以我来到大明之后，尽管我其实有点知道，我们所处的时空，和我来的那个时空，很可能不是一个时空，但我还是要用尽我的全部，来阻止那个黑暗时代的到来。”
朱祁镇其实对这不关心。
他缓缓的问道：“那后世的人如何评价的朕？”
朱见济忍不住叹了口气，朱祁镇果然没有家国天下的情怀和担当，他不关心那百年沉沦，反而更在意他自己在青史中的评价。
既然如此，那也没必要给他留情面了。
道：“青史评价么，朕在太庙旁边立下的那个菜庙就很说明问题了，数百年后的世人，对你朱祁镇的称呼，其实朕早就提出来了，四个：大明战神，这是讽刺你夺门之变后，让史官在编修土木堡之变里杀敌的修辞，真实情况你应该心知肚明；堡宗，这是后人给你的庙号，讽刺的是土木堡之变；叫门天子，这是土木堡之变后，你为了活命，去敲关城城防的事情；瓦剌留学生……嗯，这个称呼你可能不懂，反正也是个很屈辱的称呼。”
又缓缓的道：“换言之，后人对你的评价，很低很低，原本你坐拥太祖太宗给你留下的大好家底，还有仁宗宣宗给你铺好的路，你本可以南定交趾、北镇漠北、扫平女真，结果你却一个土木堡之变把大明带入深渊，所以后世的评价，大明朱祁镇，是从古至今，最差的帝王之一！”
“不说上下五千年，至少在大明，你是最差的，犹在建文和崇祯之下！”
杀人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