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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归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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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爹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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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不高,却清,一字字切金断玉,让人听着,便觉得,这样的硬度,是火炼斧斩,也不可折的。

纳兰述眯着眼睛微微笑了,觉得此生能听见她这么说,真是倾尽天下也换不来的莫大幸运。

一群臣子却怔在那里——每个字都听在耳中,每个字意思都理解,但那些话组合在一起,就完全超出了他们能接受和理解的范围。

一个女人,便当以夫为天,不犯七出之条,尤以妒为首戒,哪怕她是皇后,也越不过这伦理规则的藩篱。

这个世道,见多循规蹈矩的妇人,便纵天性善妒,也要咬牙苦忍,背地里搞动作的也有,却从没见过敢于公然阻止丈夫纳妾的。

何况这还是必须三宫六院开枝散叶的皇室!

“你……你在说什么……”孙太傅嘴唇都在颤抖,连敬语都忘记了,“荒唐……荒唐……”他颤颤转身,胡乱对身后挥手,“皇后失心疯了,她刚才说的话,速速忘记……”

“闭上你喋喋不休的嘴。我说的每句话都比你更清楚。”君珂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脑后,近得老头子脖子里汗毛一炸,惶然转过身来,不明白刚才皇后还在台上,怎么一眨眼就窜到身边来了?

“皇后。”孙太傅避无可避脖子一梗,“倒行逆施难堵悠悠众口,今日您这一番话,实为大逆不道蔑视礼教之言,所幸没有宣之于朝,尚可弥补。请皇后速速向陛下请罪,并下罪己之书,求恕御前失礼狂言乱语之罪,之后退居宫廷,反躬自省……”

他退后一步,双手展开,扶额拜下,身后几位臣子也齐齐拜下,姿态恭谨,语气坚决。

“请皇后反躬自省,收回妄言!”

“我如果不呢?”君珂冷冷走下来。

孙太傅移动身子,挡住了她的路。

“请皇后反躬自省,收回妄言!”

君珂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哪里算妄言?哪里需要自省?”

“颠倒纲常大逆之言,微臣不敢复述!”孙太傅挪动膝盖,带着众人又跪到她面前,重重道,“但微臣身为太傅,有教化皇室之责——请皇后反躬自省,收回妄言!”

“你不说我险些忘记了,太傅?帝王之师?”君珂不再绕开他,一脚踩住了他的袍子,似笑非笑盯着他,“身为太傅,自然是礼教大儒,道德典范,既如此,我先问你——陛下还未传召,孙太傅就擅自闯入,有礼否?帝后当庭,你贸然闯入,不参拜擅自出言,有礼否?皇后发话,陛下还没驳斥,你抢先咆哮御前,辱骂皇后,有礼否?皇后摆驾,你率众臣擅自拦阻,以势威逼,咄咄逼人,有、礼、否?”

四个连问重重砸下来,最后三个字一字字沉缓如重锤,震得孙太傅张口结舌。

他自觉理直气壮,未曾想君珂如此犀利,不解释自己言行,先抓住他不放。老家伙暗悔自己孟浪,刚才原本是准备参拜的,只因为心中有心事,正巧司马欣如的话合了他的心,抓住机会就想趁热打铁,虽有参拜帝王举止,但却没有如常例一般山呼祷颂。这下好了,直接被抓了痛脚。

“想要拿太傅身份来管教谁,先掂量自己言行,是否配做这个太傅。”君珂轻蔑地撇撇嘴,一把抓起老太傅领子,轻飘飘地向外一送,“去反躬自省,收回妄言吧!”

呼地一声,瘦弱的老家伙,被君珂一膀子送出了百米之外,远远地看不见了……

君珂看也没看一眼,目光漠然扫过那群跪在那里满头大汗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应声虫,她目光扫过谁身上,谁就颤颤向后缩缩,膝盖头一点一点挪移出道路,生怕自己被皇后看不顺眼,也“送你离开,千里之外。”

君珂哪里把这些人看在眼底,转身回到台上,一边走一边淡淡道:“我刚才的话就是懿旨。只说一次,不会再重复,谁要记性不好记不住,我也不会为难你们,只不过脑袋既然如此不中用,那还留着做什么?好了,都散了。”

那群远道迎接帝王,顺便身负朝廷重托想要“考量并监督”皇后的官儿们,一句也不敢再说,灰溜溜地下去找被送飞的孙太傅去了……

司马家族的人被依次带走,从司马云中以下,人人失魂落魄,连辩解求饶都忘记了——司马欣如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他们连最后一丝挣扎的勇气都已经丧失。

司马嘉如一直在默默流泪,丑福一直遥遥站在一边,目光痛苦地看着司马嘉如,却始终没有上前一步。

若此刻是敌军之阵,便千军万马,他也会不顾一切救她出来,然而这样的情境,这样的罪名,他却只能像个懦夫一样,死死站在原地不动,任指甲狠狠入肉,鲜血淋漓。

君珂瞟了他一眼,丑福的脸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不过完全恢复当初英伟容貌是不可能了,他毕竟受伤太久,脸部肌肤萎缩,伤势最重的半边脸,重长出的新肌肤显得过于绷紧,看起来还是有点怪异的,所以大多时间他还是戴着半边银面具,将恢复得不太好的那边脸遮起,银色面具森冷魅惑,衬着另半边如常的眉目,和他高伟的身形,看起来倒多了一种特别的男子魅力。

这样的丑福,配司马嘉如,已经很合适了。

士兵们上前拖司马嘉如,丑福身子一僵,君珂叹息一声,“嘉如,你留下。”

司马嘉如身子一震,被拖走的司马云中眼底爆出喜色,拼命扯住女儿衣裙,嘶声道:“嘉如,嘉如,你好好地……爹爹应了你,你可以和丑将军在一起……”

司马嘉如缓缓回头,注视着她的父亲,眼神里并没有喜悦,渐渐泛出讥嘲和失望的哀凉,随即她慢慢地,将衣裙向后拖了拖。

司马云中的手,滑过了她的裙边。

君珂听着这父女对话,眉头一皱,眼看四周已经没有司马家族的人,才叹息一声,道:“说吧。”

司马嘉如呜咽起来。

半晌君珂才明白,司马姐妹在三年前,云雷灾厄被解之后不久,就被司马家族的人急急找了回去,当时尧国大军已经向南方施压,司马云中意图以末帝在手,和朝廷进行谈判,博取更大的利益,却被纳兰述决然拒绝,重兵压境,司马家族无奈之下,只得跳了出来,公然举起反旗。

这边司马家一反,那边柳咬咬就动了心思要挟持司马姐妹为人质,柳咬咬可不是君珂,她将门出身,一切都以战场利益出发,司马姐妹仓皇逃回,在路上托庇于梵因的保护,丑福也改装千里护送,其间在司马欣如和梵因之间,似乎还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具体事情司马嘉如也不清楚,只知道自从皇陵回来后姐姐便郁郁寡欢,而那件事之后,更是性情慢慢转变,越来越暴戾古怪。

回到司马家族的司马姐妹,立即面临着婚姻的抉择。尧国南方富庶,大部分财阀都在南方,司马家族掌军,便希望和当地富豪联姻,形成强有力的联盟,当即为姐妹俩都订了亲事,两人自然抵死不从,司马欣如撒泼,司马嘉如柔中带刚,姐妹俩难得同心,将抗拒坚持到底,婚虽然订了,亲事却屡多波折,在司马嘉如作祟之下,始终没能真正结亲。

司马嘉如也屡次和司马云中分析利害,指出和朝廷开战的不利,委婉暗示他不如向皇帝投诚,并不顾女子自尊颜面,暗示父亲自己和皇后麾下丑将军已有情意,结果不仅没能劝动司马云中,反而令鬼迷心窍的司马云中勃然大怒,抽了她一顿鞭子,自此对她禁足,本来还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捆了她去嫁人,好在后来战事日紧,司马家节节不利,财阀们态度开始暧昧,她才免了去做人家的填房。

司马嘉如边说边哭,肩头抽动,丑福遥遥在一边看着,满眼心疼,衣袖里手掌成拳,松开攥起,攥起松开。

君珂看着她瘦得可怜的肩头,想着这个弱女子,在家族威逼下,熬过三年,为了保全自己,不知道用了多少心力,这份心志坚持,可堪敬佩。

君珂比任何人更清楚司马嘉如对家族的忠心,她为家族不惜牺牲一切,家族却从来都视她为礼物,送你送他,将珍珠当作鱼目,白白淹没她的光华,可恨也可悲。

“皇后……嘉如自知是死罪……也无颜再求您宽恕我们……但求……但求……”司马嘉如哀哀起身,一偏脸就转向了丑福的位置,“让嘉如……告别丑将军再死!”

丑福再也忍耐不住,疯了一般奔过来,双臂一张,狠狠将她揽在了怀里。

两人相拥而泣,热泪滂沱,四面都有唏嘘之色,君珂静静看着,退后一步,身后纳兰述,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丑福将司马嘉如牢牢抱在怀里,生死关头,司马嘉如也抛却了大家小姐的羞涩,一抬手掀掉了丑福的面具,丑福下意识地要躲,被司马嘉如牢牢捧住了脸,“不……让我看清楚你……完整地看清楚你,下辈子,我要一开始就认出你……”

丑福不动了,将脸直直地面对着她,脸上那片绷紧发红的肌肤微微抽搐着,看起来有几分可怖,司马嘉如却温柔地凝视,从眉头看到唇角,颤颤地伸出指尖描摹,忽然悲呼一声,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

丑福浑身一颤,仰头向天,瞬间脸上掠过决然的神情,随即抱着司马嘉如一个转身,向君珂拜了下去。

君珂负手看着最早跟随自己的忠诚部属,眼神温和。

“统领……”丑福还是用旧时称呼,“丑福不该以私废公,但……但求统领看在丑福一路跟随的份上,饶她一命,丑福愿意,以命相抵!”

“不——”司马嘉如大哭,却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这话就不对了。”一直没说话的纳兰述忽然接口,一脸严肃地道,“你这算什么主意?饶了一个司马嘉如,却失去你这样一个重将?你不是逼你主子做亏本生意呢?有你这么自私的?”

丑福一呆,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了。

君珂望天。

太破坏气氛了!

她还想多欣赏一下铁汉柔情呢!

纳兰述一句话就毁了!

“我……我以后努力为皇后打仗,来赎她的命……”半晌丑福呐呐道。

“你本来就是皇后的将军,发过誓要为她戮力效命,这是你分内事,怎么能拿来作为交换条件!”纳兰述怫然不悦。

丑福:“……”

君珂开始翻白眼。

奸诈,太奸诈了!

“我……我可以接管黄沙军!”丑福想起什么,慌忙道,“上次您说黄沙军统领们不合,有意让末将去任总统领,末将当时辞了……是末将不对……末将,末将愿往!”

君珂开始偷笑。

纳兰述还是一本正经,皱眉沉吟,“是吗?其实你上次说的理由朕觉得也有道理,黄沙军桀骜不驯,你忽然去任总统领,容易被排斥,万一处理不好……很难办啊……”

“不难办不难办!”丑福急急道,“末将对黄沙军其实还是熟悉的,尤风书副统领其实甚有才能,末将可以实施分化控制之术……”

“很好。”纳兰述展颜一笑,“听你这么说,你对去任黄沙军统领已经胸有成竹了。”

“是的,末将愿下军令状,一定将黄沙军好好整饬,成为陛下如臂使指的强军!”

君珂开始动弹手指,很有点想捏某人的意思……

某人却还不罢休。

“如此甚好。”纳兰述并无喜色,皱着眉,手指揉着眉心,“只是云雷新军整编完毕,不久也要开来了,姜辉虽然忠诚肯干,终究太年轻,经验不足……”

“陛下如果不嫌弃,丑福愿意将毕生带兵经验和姜统领切磋,直到姜统领诸般军务稔熟为止。”

“这样太辛苦你了啊……”纳兰述一脸痛惜。

“为陛下皇后尽末将职责,是末将的本分和荣幸!”丑福突然也会说话了。

君珂忍无可忍——可怜老实的丑福,心本来就泡在苦水里,还要被无良的人揉弄利用……

两指禅险些祭出去,九十度伺候某人的腰,不过手指刚碰到他的身体,忽然心中一软,变成了抚摸。

纳兰述给摸得眉开眼笑,心情大好,心情一好人就慈悲了,身子向后一仰,懒洋洋地道:“你是皇后的人,具体处置还是皇后说了算,朕刚才也就问问而已。”

丑福热汗滚滚,七上八下,乞怜地看着君珂,君珂脸色发黑——喂,纳兰述,你玩我的忠心部属也不能这么玩吧?太狠了吧?

纳兰述无辜地喝茶——我已经够厚道了,还没压榨完了,留了给你继续,想继续压榨,还是趁机以此卖好,随便你咯。

君珂似笑非笑瞟他一眼,心里也明白纳兰述的意思,恶人他做,好人是要留给她来当的。

其实她原本的意思,就是留司马嘉如一命,不过纳兰述横插一脚,对丑福敲诈勒索,仔细想想还是他对——赦免不能来得太容易,否则会被轻忽,让嘉如眼见丑福的深情和为此的付出,也可免了她心中可能有的怨恚,将来小两口的日子更平顺些。

同时将丑福调离他最有号召力的云雷军,进入非嫡系的黄沙军,形成势力牵制,也可避免他娶了司马嘉如之后,万一发生什么变数,军队出现问题。

君珂暗暗佩服,须臾之间一番心思便如此周密,看似玩笑,实则思虑深远,皇族子弟果非常人可比,制衡操控之术玩得炉火纯青,就目前来说,自己还差得远。

“我看这样也好。”君珂扶起丑福,“以后好好对嘉如。”

丑福挣脱她的臂膀,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统领,丑福这辈子的命都是您的!”

司马嘉如也在哽咽着磕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君珂心里酸酸的,却也突然对皇权生出凛然之感——其实这两人并没有什么错,丑福还屡屡对她有恩,却不得不将生死由她揉捏,被赦免还得感激涕零宛如再造。权力给予人的,果然是这世上最诱惑的东西,生杀予夺,睥睨天下。

难怪人人争夺,为之丧心失魂,做出许多非人之事。

而掌握了权力之后,人的心态是不是也会随之变化?无情、冷硬、渐渐忘却人间烟火温暖,凡俗真情,血管里流动铁般的血?

她有点凛然,身后纳兰述却如心有灵犀,忽然揽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道:“坏人有我做啊……”

君珂一笑,握紧他的手,那一点温暖透心,耀亮刚才那一点迷茫,她豁然开朗——位置不能决定心性,只要灵台清明,目光清澈,站在哪里,星光都是亮的。

“司马家族通敌卖国一事,真正有罪的是你姐姐。”她对司马嘉如道,“我会甄别予以处置。”

“谢皇后!”司马嘉如大喜过望。

“只是要违背当初对你的承诺了。”君珂凝视着司马嘉如。

司马嘉如明白君珂指的是当初曾答应过她,无论怎样被司马欣如冲撞都留她一命的事,她脸色白了白,咬着嘴唇,“那是家姐……自有取死之道,万无……可恕之理。”

语气虽低,却坚定,君珂满意地点点头,她就是喜欢嘉如的识大体,不然也不敢将她赐嫁丑福。

“报——”一个尧羽卫匆匆而来,老远大声传报,“罪囚司马欣如,刚才服毒自尽,臣等看守不力,请陛下责罚!”

司马嘉如身子一颤,热泪夺眶而出。

君珂闭上眼,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恍惚云鬓花颜的韶龄少女,立在她的马队前,笑意盈盈。

“各位,我是马家大姑娘,想和你们一同结伴去云雷城,可以吗?”

“情爱伤人……”半晌她喃喃低语。

纳兰述扶着她的肩,低低在她耳边絮语,“不……不是这样,情爱只是太广阔,狭窄的心,搁不下。”

而在千里之外,素衣闭目的男子,忽然睁开眼,眉睫间簌簌落下一朵雪花。

他将雪花拈起,雪花似星光晶光闪烁,竟然不曾在他指尖融化。

一声叹息幽幽逸出。

“又一孽……”

夜间的扎营地一片安静,此时已经三更,众人忙碌方歇,君珂的命令,明天御驾启程,离开此地回朝,不再等候后方战线的消息。

后方堵截大庆军队的战事她不管,寻找末帝的事情她也不管,她要以最快速度回程,只有回到皇宫中,才能安下心来等柳杏林到来,讨论为纳兰述手术的可能性。

虽然她无法观察到细胞转移和扩张的情形,但就目前观察,浸润也许还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古人的医疗虽然比不上现代,但古人的内功固本培元的本事,也绝非现代人被各种毒素辐射浸淫的虚弱体质可比,以纳兰述自幼打磨的肌骨内元,未必不能抵抗这人人畏惧的绝症,最起码有一点就很明显——他可能早就出现了癌细胞,但却很迟才开始发作,甚至如果不是她回来,也许还要更迟点,而胃癌,早期都没什么症状,一旦发作多是中晚期,人会迅速衰弱,纳兰述却没那么糟糕,在她的观察里,他的病势,发展是极为缓慢的。

君珂猜测,他的烈阳内功,能杀死一部分癌细胞,或者细胞肿瘤是良性的,毕竟她只能透视,却不懂病理切片,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但就算这样,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必须尽快回去。

丑福私下劝过她,趁着鹄骑新兵种出现,对方还没找到应对方法的时候,集合鹄骑和云雷军,再加上拦截的黄沙尧羽两军,是完全有可能将沈梦沉杀死在尧国境内的,到时候,大仇得报,说不定还能趁乱夺取大庆,进而将所有地盘连成一片,成就北大陆第一大国,到时连大燕,都要俯伏尧国铁蹄之下!

这是相当美好的前景,并且有百分之八十可能实现,而错过这一次,等到沈梦沉研究出制敌对策,只怕又有变数,所以人都在她面前再三陈请,求赶尽杀绝,君珂却一一驳回,下令迅速回宫——她已经不敢现在报仇了,她怕现在杀了沈梦沉,所有心愿完成,纳兰述最后一口气再一泄,病势凶猛蔓延,到时候她后悔都来不及。

就让复仇这件大事,继续吊着他的心力和生机,就让沈梦沉再多活几年,为她抢回纳兰述的生命提供时间吧!

至于什么国土,有纳兰述一根指头重要吗?

千载良机坐视失去,人人可惜,她却不能解释理由,这使跟随在队伍中的诸臣以及当地官员也对她颇多非议——不懂军事,胡乱指挥,坐失良机,愚不可及!

更有人怀疑,这么一个大好机会生生放弃,实在不合常理,难道传言是真的?皇后和大庆皇帝关系暧昧,另有奸情?

这个猜测一开始还是小小的疑问,渐渐便汇合成巨大的风潮,这风潮没能卷起御驾回归的队伍,却提前一步,卷向了尧国京城,连同那日君珂在南境的悍然宣告,一起冲击了京城耄老和朝中百官的防线,御驾还没抵达京城,一个说法已经沸腾了整个胜尧城。

皇后是奸细!

是祸国殃民以色媚主的妖姬!

这反响自然瞒不过君珂纳兰述,不过一笑置之,纳兰述此时正在帐内取笑君珂,“妖姬,今晚以何种方式侍寝?”

君珂规规矩矩坐在他身边看飞马传递的奏折,学着他处理政事的风格,她现在不敢靠近纳兰述了,刚回来的时候,久别重逢,心内如火,看着他都觉得想他,想要靠近他触摸他,傻不愣登地用触感寻找他,时不时忍不住靠一下摸一把,于她不过是无意识小动作,却不知道这样会挑逗得他欲火焚身,直到那天,亲眼看见某处壮观,然后那一口血喷在臂弯,当即刺激得她眼前一黑,阴影大作,从此老老实实,保持两尺安全距离。

“昏君。”她正色道,“作为一名贤后,争宠是大忌,本宫今晚为陛下选了两名绝色佳人,体肤柔滑,香馥可口……”

“不要吧。”纳兰述悲愤,“又是什么可怕补品?”

君珂微笑着,将一盏乌梅芝麻粥,一盏归藤鹅血羹放在他的面前,表情柔和,眼神警告。

纳兰述以手扶额,咬牙切齿,僵持半刻钟后,无奈开吃。

“你一定很恨我。”他咕哝地道,“用这么难吃的东西,想把我肥死……”

“不许提死……”君珂一句话冲口而出,却在最后一个字出口前生生止住——不要,不要这么敏感,他会察觉的。

她放缓语气,巧笑倩兮,“昏君,人家现在皮肤很娇嫩的,你不养得厚实些,咯坏了人家细嫩的肌肤怎么办。”

“妖姬……”纳兰述立即两眼发亮凑上来,“给朕亲眼鉴定一下……”

君珂一边温柔微笑,“好啊……”一边端起两碗空盏,身子一旋便出了他的笼罩范围,出帐去了,纳兰述怏怏地躺下来,嘀咕:“生平最大错误,就是当初教她练武……”

君珂将碗递给等候的侍女,立在风中舒了口气,她心头压抑,只有在此刻,才能自如地展现脸上的表情。

星光淡淡地撒在她脸上,短短时日之间,女子眉宇间的沉凝气质更重了些,如山的压力,促人快速成长。

或许……君珂淡淡地想,何止自己一人强颜欢笑?纳兰也是吧?他何等精明,当真能被瞒过?否则何以不合理的撤军他一句不问,这些古怪汤水他也一句不提?叫撤就撤叫喝就喝,她准备好的理由都无用武之地。

越是如此,越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悲哀——她那体贴到让人心酸的爱人啊……她宁可看见他责难愤怒,强硬拒绝。

站了半晌,再次调整好面部表情,她准备回去,忽然看见一道黑影鬼祟祟靠近了纳兰述帐篷门口。

那身影正是孙太傅的,似乎在求见,随即得到首肯掀帘进去,君珂正想靠近,纳兰述映在帐篷布上的影子,对着她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现在过来。

君珂停住脚步。

帐篷里,孙太傅正抱住纳兰述的腿,痛哭流涕。

“陛下,不能这样啊……”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是老臣要讥馋皇后,而是皇后确实倒行逆施,行为古怪,您看,撤兵一事,坐失良机,千古恨事啊……”

纳兰述铺着软褥,靠着床边,一脸的无奈,“太傅,你说的朕也知道,可是……可是……”他四处望望,神秘兮兮凑近来,“朕也被软禁了啊!”

“啊?”孙太傅惊得一跳,声音都变了,“软禁?天啊!皇后怎可如此大胆!”

“嘘,小点声。”纳兰述鬼兮兮四面看,“到处都有她的探子,别给发现了!”

“陛下,不能这样!”孙太傅焦灼地往他面前凑凑,“堂堂一国之君,怎可被妖姬挟制?老臣一定拼死救您出来!”

纳兰述斜眼看了他一眼,咳嗽一声道,“朕最近染了风寒,她说要照顾朕,不令朕操劳。要替朕掌管护卫,朕也便托付给她了,谁知道……”说完垂头丧气,不胜懊恼。

“陛下平日聪慧英明,如今怎地……”孙太傅一句责怪不敢出口,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想着果然女色误人,陛下如此人才,也会被那妖姬所控。

“陛下怎能为女子所胁!”

“要不然朕能怎么办?”纳兰述双手一摊向后一躺,愁眉苦脸地道,“你看外头的兵,现在都听她的。”

孙太傅想了想,试探地道:“敢问陛下……调军虎符现在何处?”

纳兰述喝茶的动作一顿,从眉毛底下瞅了孙太傅一眼,正好孙太傅也从眉毛底下向他望过来,两人目光一触,各自调开。

“虎符啊……”纳兰述慢悠悠拖长声音,“被她抢去了哟……”

“岂有此理!”孙太傅大惊失色,“这是大逆!大逆!”他急迫地向前一扑,“陛下,万万不能将权柄授予此女之手,咱们必须要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纳兰述诚恳地向他求教。

“虎符既然在妖姬之手,她也只能假传陛下口谕,如今唯一胜过口谕的,自然是陛下亲笔圣旨……”

“好!”纳兰述一拍额头恍然大悟,“朕立即亲笔拟旨,剥夺她的兵权!”

“还要废后!”孙太傅急急加上一句。

纳兰述笔一顿,“嗯?”

“陛下,这样的皇后不能立,您何等风姿人才,这样的女人怎么能配得上您!”孙太傅急切地连连磕头,“女色误国,陛下三思啊!”

“唔……”纳兰述似乎意动,点点头,刷刷下笔。

“还要赐死!”

纳兰述笔一停,回头看他,一瞬间老头觉得,陛下的目光很深很深,像黑色深渊,呼地便将人拖了下去,这感觉惊出他一身冷汗,然而定睛再看,灯下年轻的帝王依旧笑吟吟,咬着笔杆,漫不经心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不太好吧?”

“陛下,此女野心勃勃,心思叵测,兼身有奇兵,若不斩草除根,怕成将来女主之祸啊……”孙太傅老泪纵横,苦心劝说。

“唉……”纳兰述想了半晌,“本来朕确实是喜爱她的,不过三年不见,她心性大变,朕现在也觉得甚是不安,此次她软禁朕,擅自做主,贻误军机,朕左思右想,也觉得万不能这般下去……你们看着办吧。”说完将写好的圣旨盖印,封口,亲自上了漆封,交给孙太傅。

“半路之上不能动,要等进宫之后,公然展读才好。”纳兰述深思熟虑地道,“三道火漆是加密急旨,漆上还有朕的暗印,为了将来取信于众人,你万万不要半途拆开,不然将来被她质疑圣旨真假就不好了。”

“是,陛下思虑周详,老臣一定护好圣旨!”孙太傅感动地将圣旨揣进怀中,“请陛下派人护送老臣提前回京,好提前妥为布置。”

说起来老孙也可怜,君珂虽然没动他,却将他的随从全部打发掉了,连几个随他前来的礼部官员,也被君珂顺手留在了南境“安抚当地官民”,老孙身边,现在连个夜里帮他端尿壶的人都没了。

“这个容易,朕令尧羽卫护送你。”纳兰述握着老孙的双手,语重心长地道,“不过朕还是有点担心啊,你势单力薄,就算回京,以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扳倒皇后呢?”

“这个陛下放心。”孙太傅胸有成竹地眯眼笑了起来,“老臣自然不会只是一个人,事实上,臣等对皇后早有布置,只等她自投罗网而已……”

“哦?姜还是老的辣啊。”纳兰述赞一句,目光亮亮地凑过来,“何等缜密计划,不如也说给朕听听,若有不妥处,也好一起参详。”

孙太傅有些犹豫,随即摸到了怀中圣旨,心中大定,跪前一步,低低开口。

帐篷灯火幽幽,映出两个头靠头诡秘地凑在一起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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