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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归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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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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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历鼎朔三十四年,西鄂历元正十九年,正月初七,西鄂国都鄂城以及西鄂整个皇室,因为一个人的暴怒,遭受了一场滔天卷地的浩劫。

冀北联军在黄沙城前掉头南行,直奔鄂城,并在经过沿途城镇时,毫不客气抢走了对方官仓里的所有存粮。

在君珂的命令里,粮仓,抢!军械库,抢!马场,抢!所有驿站哨楼,抢!各地官府,抢!除了百姓分毫不扰外,所有官府势力,连根拔起!所有对外消息传递渠道,彻底掐断!

大军呼啸而过,绕开西鄂在南北两线集结的准备对付各地王军的军队,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卷过西鄂大地,每经过一城,由云雷尧羽血烈冀北的士兵,轮流袭击官府阻断各处关卡哨楼,其余军队依旧狂飙向前,而留下的军队在完成任务后,迅速在当地抢掠马匹,一人带两三匹马,换马行军,直到追上大队伍,下次再换别的军种去,所抢到的物资,都归自己所有。

西鄂羯胡都多产马匹,几乎每地都有官方马场,士兵们抢得高兴,掐得痛快,人人有份,个个发财。

一路狂飙行军,一路封锁消息,所经之处,官府建制被打散,信息渠道瘫痪,凶厉悍绝的冀北联军,两天之内,抢马换马,一路疾行,先锋军队尧羽和云雷,便奔到了鄂城城下。

正月初九,黄昏,鄂城城外一座密林内,晏希的声音,低低传来。

“是否等待后续军队到来再展开进攻?这里毕竟是西鄂都城。城东北卫城之内有八万王城军,城内还有五万近卫军,马上城门要关,就算我们冲进城内,一旦对方得了消息赶来,我们就被包围。”

“不。”回答的语声清冷决然,带一丝不可抑制的杀气,“一路行军,封锁消息,就是为了打权雍柏一个措手不及,我估计,最多不过半天,权雍柏定然有别的渠道能将消息送到,我们必须抢时间。”

“是。”

“生擒权雍柏。”君珂回过头来,一字字道,“我要亲自问清楚,为什么!”

她一转头,晏希赶紧低头,这漠然清冷,无所畏惧的少年,此刻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军中所有人都不敢看她的眼睛。或者说,不是不敢,而是不忍。

那双清澈晶亮,时常金光一闪的眼眸,此刻纵横血丝,森然可怖,整个瞳仁边缘,都是一层淡淡的血色。

这是忧急困苦,也是用眼过度,在黄沙城里,为了寻找纳兰述下落,君珂运足目力搜索了一日夜,多次试图穿透那些铺地的巨石,这样长期的损耗下来,她的眼睛没毁了就不错。

“一个时辰,我给你一个时辰。”君珂一指五丈高的鄂城城墙,“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和云雷军,必须给我打开城门!”

“是!”

一个时辰后,鄂城城门大开!

一国都城,一个时辰之内被攻破,创造了大陆历史上前无古人的记录。

这固然和君珂来得太快,封锁消息做得干脆彻底,王城军和近卫军都刚刚接到消息还没来得及赶来有关,但还有个重要原因,是西鄂方面,对尧羽卫诡异的战术和武器,措手不及!

尧羽卫先派出了一批最精锐的杀手,偷了一个商队的通关路引,混进西鄂城,逗留在城关附近,暗杀了看守城门的所有军官。

等到暗杀完毕,城门关闭,尧羽其余人,再不遮掩,呈尖刀阵型冲杀而来,城头上士兵慌乱准备抗敌时,却发现所有军官都吊死在自己屋子里。

有人仓皇下城报信,被埋伏在城门附近的杀手,见一个杀一个。

看守都城城门的,自然也是一国精锐,失了军官,自己也知道列阵作战,一批弓弩手刚刚上了城头,对方更快地上来一批弓弩手,弩力更强劲,将一个个圆球射上城头,在城头上方爆开。

这一爆,爆出辛辣刺激的恐怖气体!还有许多细细碎碎的东西,瞬间笼罩了整个城头。

所有闻见这气息的人,咳嗽、头痛,然后晕倒。

经过柳杏林改良过的辣椒水,已经添加了软骨和晕眩成分,闻见的人,会在第一时间内丧失战斗力。

当前的所有令人软骨和晕眩的药物,都是昂贵而难以配制的,所以不可能用于大规模战争中,但改良版辣椒水不同,它本身的刺激配方,就令人晕眩,再加上柳杏林研制出的几种廉价的草药中和,立即便有这样的效果。

当然这样的效果很短暂,并没有杀伤力,但有这短暂的晕眩咳嗽就够了。

“瘟疫病人的口水尿液好闻吗?他们的衣服碎片喜欢吗?”尧羽卫在城下哈哈大笑。

瘟疫!

医学不昌明的古代,人人闻之色变的名词!

“你们西鄂,无故挡我去路,伤我同伴!今日我们无意攻城掠地,就是要你们全城灭绝!”

说完尧羽卫竟然拍马便走,把后背留给城头上的人。

西鄂士兵立即开始惊慌。

对方竟然不要入城!那当真是要传染瘟疫,灭绝全城!

众人都没有真正见识过瘟疫,也不知道症状该是怎样的,但历来的恐惧心理,使他们更相信这东西“强大恐怖”,而气味恐怖的辣椒水,很符合这样的印象。

不是这么恐怖的东西,怎么会令人一闻就倒?

士兵立即陷入慌乱,还有战斗力的很多人,当即纷纷奔逃,努力要离开那些漫天飘洒的杂物。

城头乱的这一刻,云雷军狂飙而来。

黑色皮甲的云雷士兵,乌云席卷,笼罩大地,刀光的亮影汇聚成滚滚光柱,雪亮的刀背倒映士兵铁青色沉凝的眼眸。

远处高岗上,黑马黑衣黑披风的少女,手中长刀缓缓前指。

刀芒如雪,光锋飞越,刀尖所向,鄂城城池!

“嘿——”两万云雷先锋沉声低喝,展开的刀光,抵达城墙阴影。

城头残存的士兵十分诧异,城门紧闭,又不是对阵作战,这些骑兵难道自己去冲大门?

云雷骑兵堪堪冲到城下,蓦然每个骑兵身后,都暴起一个身影,借着骑兵冲势冲天而起,上万人半空中扭腰弹身,钩索飞出,霍霍一甩,缠上城头!

普天之下,论攀爬军种第一,非云雷莫属!

绝崖都能上下,还在乎你一个城墙?

云雷士兵从天而降,城头一阵砍瓜切菜,城下尧羽卷土重回,带着牛一到牛七,千斤巨力,冲撞城门!

七头牛人人钢筋铁骨,神力惊人,加在一起,便是万斤巨车也可比拟。

吃饱了肉的牛们,早就嫌好久没打架筋骨发痒,撞城门撞得哈哈大笑,十分欢快,城门后拼命用巨杠顶门的士兵,听着这雷鸣一般的笑声,心惊胆寒。

“轰!”

两刻钟后,城门撞开!

大军呼啸卷入,一个照面,便将西鄂士兵践踏成泥!

尧羽云雷迅速控制城门,精锐骑士在城门两侧一字排开。

一骑黑马自山坡驰下,烟尘滚滚而来,穿越肃然列阵等候的属下队伍,马上骑士黑色的披风,在冷风里扬起刚硬的棱角,凌厉一闪。

一闪间,越过这一国都城,巍巍城门!

继上代西鄂王叛乱入京和元正初年一名大王攻城之后,西鄂都城历史上的第三次都城被破,来自于异国军队,来自于十八岁少女,铁血赐予!

“拔掉西鄂王旗,插两面旗帜!”君珂策马入城,留下森然的命令,“对城外的城墙上,插近卫军旗帜,对城内的城墙,插王成军的旗帜!”

“是。”早已偷来两军旗帜的一名尧羽队长应声。

鄂城城楼之上,向外的城墙,近卫军旗帜招展。

得到消息赶来的王城军,看见城头上竟然是近卫军旗帜,大惊失色。

“城内哪位贵人造反?怎么是近卫军?”

“是不是祭师大人?他和近卫军首领一直走得很近!”

“暂缓进城!”王城军首将犹豫半晌,下令,“这是内战,不能轻易涉入,我等先在原地观望!”

“是!”

同样,城内的近卫军,在赶向城门支援查看的时候,看见的是王城军的旗帜。

“王城军造反了!”近卫军纷纷驻马,大惊失色。

“王城军一向比我们精锐,人数也比我们多!”

“是不是他们和哪位大王勾结,已经打入了都城?天啊!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就打开了城门?一定有人里应外合!”

“稍安勿躁!原地待命!”近卫军将领下令,“待我进宫,向陛下禀报紧急军情!”

“是!”

此时,西鄂王宫,一派歌舞升平景象。

虽说年后就打算对诸王用兵,但该有的庆典依旧不能少,西鄂崇尚“九”这个数字,认为是至高之数,正月初九,所有皇族都会在正殿团聚,举行盛宴。

权雍柏高举上座,满面红光,他身侧下首位置,左侧位置空着,右侧坐着殷山成。

皇族子弟轮番上来给权雍柏敬酒,权雍柏呵呵大笑,来者不拒。

他心情不错。

半年前得了一位谋士,自称有经天纬地之才,可以助他完成数代以来王室想做却一直没有做到的事——废除各王,收归皇权。

西鄂当初建国在大燕之后,原本西鄂是杂居民族,仰慕大燕文化仪礼,在政治经济人文各方面都加以模仿,其中也将大燕建国初期的诸王分封制度学了来,这一学,以西鄂的国力和中央控制能力,对诸王的掌控驾驭能力,连大燕也不如,直接导致西鄂这些年来,陷入割据状态,主弱臣强。

这是悬在几代西鄂皇帝头顶的噩梦,做梦都想着如何驱散,权雍柏也不例外,所以当他得到这个毛遂自荐的谋士,将信将疑之下,还是给予了重任。

当时他还没了解这谋士的智谋,只是看中了他的手下,那一批手下,有男有女,男的阴诡,女的妖艳,各自有异术,当他们的主子被拜为副相后,这些男女便分赴各地,潜入了各王府邸。

自此后,权雍柏对各王秘密信息的掌握,远超当初,而在那位谋士的献计之下,他采用合纵连横,逐步分化,以及一系列挑拨之计,令那些不可一世的骄横大王们屡屡火拼,势力逐步削弱。

更妙的是,这位谋士,竟然还能借力打力,劝说他开放国境,借道冀北联军,然后利用冀北联军的力量,将势力最强最桀骜的天南王拿下。

心头大患一去,他喜不自胜,立即采纳了副相关于黄沙城的建议,黄沙城也是心头一患,如果能借助冀北联军力量除去,自然皆大欢喜,为此送出一个铁矿,虽然有些心疼,但他相信这位副相的看法——纳兰述人中之龙,君珂得属下爱戴,心胸广博,两人联手,将来天下必有一席之地,以黄沙城之事送份人情,从此交好,以后最起码尧国方面,再无后顾之忧。

现在,黄沙城的事情应该已经妥善处理完了吧?也该安排人交割铁矿了。

权雍柏笑微微地看了看空着的位置,眼神有点遗憾,副相今天没来,据说是受了风寒,在家休养。

权雍柏思考着,等下宴席结束,得派人多送些补品去,副相为国殚精竭虑,自己该好好笼络才是。

又想最近南方针对各王的信报都来得及时,北方的各路消息却似乎有延迟,北线驿路司已经两天没有各地奏折了,宴会后要派人去催问。

他这么想着,接过宫女斟满酒的酒杯,酒液忽然一晃,他脸色一沉,宫女大惊失色,便要跪下请罪。

人还没跪下,轰然一声巨响。

声音仿佛发在宫门处,那么远传到这里,还雄壮得震动整个大殿,人人酒杯倾倒,屁股发麻。

远处隐隐有海啸般的呼喊声响起,也像海潮一般,初初还在遥远的地方,转眼间惊涛骇浪,水晶墙已经撞到眼前!

权雍柏骇然站起,溅了一身酒液菜肴也没发觉,厉喝:“怎么回事!”

“砰!”

殿门轰然撞开,一个人扑了进来,浑身鲜血淋漓,重重栽倒在铺了红毯的白石地面上,鲜血瞬间将身下红毯染成紫黑色,四面王孙惊呼走避,那人在地上颤巍巍抬起头,伸出鲜血淋漓的手,嘶声道:“陛下……完了……完了……”

权雍柏一眼认出那是负责宫内守卫的御林军统领,心中一沉,勉强支撑着喝问:“怎么了!来人——”

“啪!”又是一声,跌进来一个人,满身浴血,正落在御林军统领身边,落下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御林军统领一看,骇然大叫起来,“老林!不是叫你守住日华门的吗?怎么……”

“啪。”第三个人撞进来,无声跌落,随即一人大步而入,腋下夹着一个人,面无表情,绕过面前死的死伤的伤那三人,看也不看四面惊呼逃窜的皇子王孙,直奔御座而来。

那人黑发飘散,一身黑衣,眼眸微红,面容如雪。

鲜明的色彩,森然的气息,明明少女之姿,行动间凛冽却有魔神之态。

权雍柏一眼就愣住了。

怎么会是她?

“君统领!”他被对方来势所惊,慌忙迎上一步,忽然又觉不对,沉下脸厉声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是我西鄂王宫!你一个别国将领,竟然敢擅闯我西鄂国宴,杀伤我西鄂将领,当真当我西鄂无人吗?”

一边怒责,他一边不动声色向后退,他不是傻子,当然看出此刻情势不对,无论如何,先保证自己安全要紧。

“对啊,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君珂轻蔑地一笑,“这不是你西鄂王宫吗?”

“你……”

“装潢得还不错。”君珂随意四处看看,没有笑意地笑了笑,“配做我的行宫。”

“放肆!”

“你说对了。”君珂看着他,点点头,“姑娘我今天,就是来放肆的。”

她指指地上鲜血淋漓的那三人,轻描淡写道:“这是你御林军一位主将和两位副将,我刚才已经命人对他们放肆完了,接下来,只好你来承受我的放肆了,哦,”她微笑画了一个圈,囊括了整座大殿,“还有你的子子孙孙们。”

“谁让你进来的?是不是有宫人和你勾结?”权雍柏脸色铁青,神情中满是不信,“三天前还接到信报,说你在黄沙城,你怎么可能现在到了这里?你孤身闯入朕的皇宫,杀伤朕的将军,当真以为西鄂之下,无人可以治你?”

他看见大殿四面闪动的人影,却并不相信君珂能够带大军进入鄂城乃至王宫,一定是君珂带一小部分能人,因为某个原因,突然闯宫,才能闯到此处,但只要自己一声招呼,一个旗花,这一小批人,里外夹击,还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怎么进来的?”君珂笑笑,“我率三十万大军,从黄沙城出发,一路经过九垸山,里尔城、大夜城、自匡山城经昆阳城折转向南,进入鄂城,过城西区,越九宫长街,御府井八公楼,自长阳宫门入,一直走到了这里,就这样。”

权雍柏越听心越惊,君珂所说的那一系列城池,正是他刚才所担忧的两天没有消息传递的北方城池,一个不少!

“不可能!”权雍柏眼珠发直,想了半晌,勃然大怒,“君珂!你太过分了!你冀北联军来到西鄂,我西鄂大方开放国境,还送你铁矿粮草和马匹,情义深厚,无可比拟,你竟然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君珂静静听着,霍然仰头,大笑。

她一笑,满头黑发披散,眼眸一轮血红,权雍柏被她那近乎疯狂的神态,惊得一跳。

“你西鄂大方开放国境!”君珂森然上前一步,“你西鄂开放国境,挑唆天南王阻路,借刀杀人,利用我和纳兰述!”

权雍柏退后一步,直着脖子解释,“我们有替你解除天南的异士能人!”

君珂根本不理他。

“送我粮草?”她又缓缓上前一步,“你一边送我粮草马匹,一边控制官府不许卖我存粮,一边掳走我的士兵,下传染毒物!”

“哪有此事!”权雍柏退一步,神色惊诧。

“送我马匹?”君珂再上前一步,“你令我士兵身染疾病,然后抢先买走所有我需要的药物,令我士兵辗转病榻,不得前进!还派人夜袭骚扰,困我当路!”

“胡说!”权雍柏再退,满头汗落,转头对殷山成望去,殷山成也露出惊异的神色。

“送我铁矿!”君珂大笑,声音凄厉,“你拿联军急需的武器做诱饵,让我们带着云雷人去黄沙城送死,什么云雷弃民,什么满地罪徒,什么以云雷招安,什么不费吹灰之力你我双赢,到头来,满地尸首,一座空城!”

“怎么可能!”权雍柏一跤跌落在御座,“怎么可能!”

“什么铁矿粮草武器马匹!”君珂振臂大呼,“我现在想通了,等你送?我为什么要等你送?等你送那点东西,还要我们面对陷阱,不如我干脆,统统拿过来!”

“你做梦!”权雍柏跳起来,“来人啊,来人啊!”

“叫吧,叫破喉咙我听听。”君珂冷笑,“我很想看看假仁假义的西鄂大君,如何用他的破锣嗓子,结束属于你权氏王朝这个时代的!”

她手臂一松,腋下一直夹着的人扑通一声掉下来,是个华服男子。

“你的皇太子,今天称病未来是吧,刚才我看他在宫内玩男女搏击游戏太累,帮他松松骨。”君珂脚踩在西鄂皇太子身上,淡淡道,“现在,我不高兴和你废话,如果你不想你儿子被我踩死在面前,那告诉我,你的副相,在哪里?”

“副相……副相!”权雍柏满头汗珠滚滚而下,眼中霍然闪过一道厉光,“原来……原来……原来是他!这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他!”

“他在哪里!”君珂大喝。

“他在……”权雍柏话说到一半,忽然一个翻滚翻向御案下,用力将一边案角一掰!

轧轧连响,四面穹顶,冷箭攒射,权雍柏身形一沉。

惨呼连响,鲜血激射。

冷箭并没有射向君珂,却落入躲在一边的皇子王孙群中。顿时射死了大半。

与此同时,人影一闪,一脚将倒地的西鄂皇太子踢起,撞上御案,御案一沉,权雍柏再也翻不下去。

大殿穹顶钻出几个尧羽振翅部的卫士,振翅专司机关之术,几个人高踞殿顶,看着底下惨呼哀嚎,不屑地撇撇嘴。

“我的儿……”权雍柏一声惨叫震动大殿,他此时才看见,被踢过来阻挡住机关的皇太子,已经死了。

君珂身边,丑福慢腾腾转转脚腕,发出一阵格格之声,神情漠然。

“和天南王学的机关?可惜太粗糙。”君珂淡淡道,“说,人在哪里?”

权雍柏却在一声声抱着儿子嚎啕,完全不理君珂的话,君珂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上前一步。

“君统领。”一人突然开口。

君珂扭头,静静注视那人,“殷祭师也要螳臂挡车吗?”

殷山成苦笑了一下,“不敢。”他看看殿外,“陛下不信您率军入城,但在老夫看来,您刚才没有撒谎,因为北部那些城市,确实已经断了联络。”

君珂淡淡道:“别废话,不管我有没有带兵进皇宫,但最起码,我现在掐住了你们的生死,如果你此刻阻拦我,不是为了告诉我那贱人的下落,我立刻杀了你。”

殷山成向她使个眼色,“关于副相下落,我或者可以给统领一个建议。”

君珂犹豫了一下,颔首,“好。”

示意丑福放心,她跟着殷山成,进入大殿内殿。

“有些话,不能在陛下面前说。”殷山成在内殿向她施礼,“副相的下落,别人不知,老夫却是略知一二,他现在应该在城西第一高塔玉浮塔上,那里据说曾留下一位云游高僧的法经和重宝,对重伤者有治疗作用,他似乎受了伤,在那里休养。”

“多谢。”君珂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走。

“君统领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为什么肯告诉你吗?”殷山成在她背后问。

君珂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在这副相到来之前,你殷山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今天我看见,他的位置,在你之上。”她冷笑一声,“权柄被夺,皇帝疏远,你怎么甘心?正好借刀杀人。”

“君统领智人也。”殷山成长叹一声,“不过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与我何干?”君珂要走。

“与你有关。”殷山成道,“老夫曾经做过推算,权氏王朝第十代而绝,如今正是第十代,老夫本来还不信这天命所示,因为自从这副相来后,国家还有一统之势,毫无亡国之相,未曾想,结果会落在你身上。”

“权雍柏和暗害我们的事,有无关联?”

“应该没有。”殷山成摇头,“他并不是傻子,根本无意在此刻招惹你们,这都是副相仗着他信任,瞒天过海所为。”

“那我也没打算杀他,权氏王朝,我没兴趣结束。”

“他也活不长了。”殷山成一语惊人,“权氏子弟先天不足,多有暗疾,经过这一场,短期之内,他必驾崩。而今日殿上,皇太子丧命,诸皇子王孙多死于箭下,权氏王族灭绝。西鄂,将要陷入四分五裂之中。”

“与我何干?”君珂还是那个回答。

“刚才我在殿上,听君统领大笑,称何必等我西鄂赠送,不如将这些东西,统统抢到手中,虽是激愤之言,但却是此刻真言。”殷山成声音低沉,“君统领,黄沙城出事了是吗,你还要寻找纳兰公子是吗?既然如此,何不坐镇鄂城,掌控西鄂,让这全国之力,都为你所用,来找你想要找的人呢?”

君珂霍然转身。

“就算找不到纳兰公子,他身负的仇,以你的性子,必然要报。何不再进一步,吞并西鄂全境,以西鄂作为自己的后方,攻入尧国,胜算大增?”殷山成一笑,“今日你们有如此惨痛事件,全是因为孤军深入,没有后方和补给,一旦西鄂成为你的地盘,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老夫和近卫军统领交好,只要君统领愿意,老夫可以劝说近卫军,令他们停战投降!”

“你既掌握近卫军,为何不干脆自己夺了王位?”

“老夫只是和近卫军统领交好,以祭师身份,得他信任而已,”殷山成苦笑,“我手中没有兵权,也不能服天下,夺了王位也坐不稳,在西鄂的传说里,历代祭师为人敬重也为人猜忌,因为他们通神灵意旨,所以不能拥有王权,否则必遭天谴。”

“那这样的建议,对你有何好处?”半晌君珂淡淡问。

“权雍柏近年来对我已经恩宠渐消,甚至因为副相挑拨,对我多有猜忌之心。从设计天南王却瞒着我那事,便可以看出来。”殷山成苦笑道,“如果再继续下去,只怕终有一日兔死狗烹,家族倾覆。所以我必须为自己再寻良主,凭这拥立新主之功,保我殷氏家族荣华百年不替!”

他期待地看着君珂,背对他的君珂,始终没有回答,半晌,快步走出。

她匆匆而去,衣袂带风将帘幕掀起,殷山成在帐幕暗淡的阴影里,喃喃一叹。

“多舛天下啊……”

城西玉浮塔。

君珂冷冷仰望那高达十层,飞檐翘出的白色古塔。

她身后是将白塔层层包围的尧羽卫,云雷军则在城内和近卫军展开激战。

五万近卫军,终于发现不对,对云雷军展开了反攻,云雷军挟持着权雍柏,从皇宫中反扑而出,毫不客气和近卫军撞上。

不过这场战斗不会持续很久,殷山成已经出发去找近卫军首领劝说了。

虽是寒冬,但这里四面树木居然依旧荫翠,树林之外有一方清澈的碧湖,景致优美,有种特别的干净空灵之气。

远处的喧嚣,传到这里,也似乎被隔断消弭,化为遥远的背景。

“她也配住在这种地方?”君珂嘴角一抹冷笑,喃喃自语。

白塔被包围,塔内毫无动静,这里的地势非常不利于逃跑,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不过在场的人都感觉到,塔内有不少人手,那些鬼祟漂浮,幽沉神秘的目光,无处不在。

君珂更觉得那种目光,十分熟悉。

“君珂!”君珂还没开口,塔中人倒先说话了,一层的一扇窄窗开了,探出那面具人的脑袋,“你来了?有胆量随我上塔一会吗?有个人很想见你呢。”

君珂盯着那张面具,眼神灼热又森冷,像凝固的岩浆,外表冷却,内里足可焚原。

“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惊讶了。”她缓缓道,“姜云泽。”

面具人笑了笑,嘶哑的声音,微微透出点属于女子的柔和,“好久不见,君珂,你却是越来越让我失望了,唉,从来都这么蠢。”

君珂冷笑一声。

她并没有十足把握这人是姜云泽,但想来想去,那种连环计,那种借力打力的阴诡手法,实在很像她的风格,当然,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还得有助力。

这助力,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吧,早在风云燕京,一切还没揭开之前。

虽然不知道姜云泽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连她也瞒了过去,但不可否认,这女人一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姜云泽,一向就很会将自己付出的代价转化为仇恨,记在别人的头上。

今日一试,果然。

看样子,她也厌倦了藏头露尾,要和自己抵死一战了。

“你上来,一个人。”姜云泽向她招招手,“不然,你就下令攻击吧,我还是愿意和纳兰述死在一起的。”

君珂挑挑眉,向前迈出一步。

“君老大。”

“统领。”

几个声音一起劝阻,君珂摇摇头。

“总是他为我不顾一切。”她近乎温柔地道,“也该轮到我一回。”

晏希突然闭了闭眼睛。

这清冷少年,似乎由此想到什么,脸上露出欣喜又疼痛的复杂神色。

但他还是道:“我比谁都希望主子无事,但是现在主子不在,你是联军主帅,你若再出事,一切便将付诸东流。”

“相信我,我不是鲁莽。”君珂仰着头,看着这通体白色,散发着圣洁光芒的塔,轻轻道,“是,我知道姜云泽必然有陷阱,我一个人去很危险,但是我一见这里,就有特别的感受,感觉它无害而又亲切……很特别。”

“纳兰述没那么容易被制,”她向白塔走去,再不回头,“我也是。”

塔内灯火通明,或坐或站很多黑衣男女,衣饰看起来很有几分熟悉,正是那夜骚扰大军的黑衣人。

这些人多半已经挂彩,正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君珂,眼神里还有几分疑惑。

他们疑惑的不是君珂,而是姜云泽的命令,在他们看来,在这死地约战君珂,姜云泽脑子是进了水,这塔中是存有一些佛门灵药,但这塔中一种若有若无的气息,令他们很不舒服,连他们教中的神兽,也无法在这里呆下去。

久浸阴邪之术的人们,是永远不会喜欢这种地方的。

但他们得到的命令是,配合听从姜云泽,所以也只有全员聚集在这里。

“你们不来,不要怪我逃生时,丢下你们!”这是姜云泽先前说的话。

这些人不明白为什么姜云泽这么信心满满,但还是一个不漏地,留在了这里。

君珂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盯住了站在一二层之间台阶上的姜云泽。

她还是那副见不得人装扮,虚弱地靠在栏杆上,君珂翘起唇角,眼神在她肩上瞄过,“那一箭,如何?”

她指的是那晚骚扰,她弯弓射中那黑衣首领,那人自然是姜云泽。

“准头一般。”姜云泽喘息微笑。

“运气让你逃得一劫。”君珂漠然答,“没有第二次。”

姜云泽冷笑,一指上头,“废话少说,想见纳兰述?可敢随我登楼?”

君珂上前一步。

姜云泽一挥手,那些黑衣人把守住一层门口,和外面的尧羽云雷相互对峙。

随即她缓缓向后退去。

君珂毫不犹豫跟上。

姜云泽伤重,步履踉跄,退了几步,身子一歪,险些绊倒在地。

君珂立即上前一步。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

面具飞起,哐当落地,刚欲起身的姜云泽,被这狠狠一耳光打得向后一栽,背靠墙壁,惊声道:“你敢打我!”

回答她的是又一声恶狠狠的巴掌!

“问这话的人都很蠢。”君珂转动着手腕,“都已经打了,还有什么敢不敢?”

“纳兰述在我手里,你敢——”

“啪!”

又是一个脆得人发颤的耳光!

“我敢。”君珂冷冷道,“无论你有什么阴谋诡计,都在塔顶,在此之前,我为什么不打你个痛快?”

打,为什么不打?既然从一层到九层,是一段空白的路,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就从精神到肉体,将这女人折磨到底?

这样她的胜算,才更大些。

“你……”。

“啪!”

第四个巴掌狂猛地卷了来,将姜云泽的话打回了肚子里,四个巴掌,左右对称,几乎是瞬间,姜云泽的脸,便肿起了大红馒头,那张已经毁掉的脸,更加面目全非。

连挨了四巴掌的姜云泽,终于暂时说不出来。

她瞪大眼睛看着君珂,眼神里流露后悔,因为她突然发觉,现在的君珂,已经不是她印象中的君珂了。

印象中君珂光明磊落,善良宽容,富有她所讥嘲的那种怜悯之心,如果对方处于绝对劣势,她不会逼迫太甚。

所以她敢不要人保护,单独和君珂上塔,一方面她这边已经人手不足,在那晚骚扰中人人受伤,另一方面塔上狭窄,人多反而妨碍她的计划。

她却忘记,一切宽容忍耐,都有底线。

“愣什么?给我爬!”君珂一脚飞起,将她踢上了二层。

姜云泽在地上打了个滚,肩上绽开血迹,殷然一地,她痛苦地喘息,眼看一双黑色的靴子,已经逼到自己面前,脚尖一点一点,似乎又打算飞起,惊得连滚带爬,自己窜上了三层。

君珂不急不忙地追过去,站在二层三层之间的楼梯底部,对靠着栏杆喘息的姜云泽道:“郡主娘娘,我说,你现在怎么变成这个德行?你看你还像个人吗?蒙古症儿童福尔马林泡出的怪胎,都比你中看些。”

“君珂……”姜云泽爬在楼梯中段,单手支地,眼神里全是血丝,“你好意思问?你还好意思问?这全是拜你所赐!是你!是你!是你这个贱人!”

“哦,是我呀,真开心。”君珂轻描淡写地笑,“真是一件让我做梦都要笑醒的好事。嗯,当初城头上那一网,爽吗?”

“贱人,不是你,我怎么会重伤毁容?我怎么会被迫流亡西鄂?我怎么会服食那可怕的‘再生散’?”姜云泽死死抓住栏杆,手背苍白迸出青筋,“再生散!再生!再生!那哪里是再生,是将一个人活活拆散,再次生成一个怪物!缩短的被拉长,拉长的被扯扁,全身肌肤像蛇一样一层层地蜕,每次都是炼狱刀山血海……”她声音恨极,眼眸黑得不见底,倒映那痛不欲生的日子里的绝望和崩塌,愤怒到失去理智,突然张着尖尖的五指,向君珂扑过来。

“砰。”

鲜血和牙齿,圆润地溅出来。

君珂一脚踢在她的下巴,踢到她在半空一个回旋,撞在狭窄的楼梯扶手上,哧溜一下竟然倒滑下来,君珂啪一下再将她踢上去,落在四层楼板上咚地一声。

楼板上传来姜云泽的辗转呻吟,君珂拍拍衣角,不急不忙上楼去。

此时她才注意到四面装饰,这白塔内部并不如普通佛塔一般,装饰肃穆而华丽,相当的简单干净,透着一股先前她就感觉到的空灵之气,四面供着一些小小的坛子,墙壁上雕着一些奇异的花纹,看上去像什么符号。

那些符号,乍一看平平无奇,看久了却令人觉得光泽灿烂,庄严高贵,每一个转折拐角,渐渐在塔内有些灰暗的光线里灵动浮游,没入人的脑海。

君珂眼神有些迷幻。

姜云泽眼瞳一缩,露出狂喜之色,立即小心地掩去。

这才是她今天不惜以身作饵,诱使君珂上塔的关键。

这处玉浮塔,存在已经数百年,但真正名噪西鄂,成为圣地,却在八年前。八年前,这座塔里,西鄂高僧在此联袂和一个云游僧斗法,齐齐败北,心悦诚服,求拜那位高僧门下,那人却一笑拈花,飘然而去,临行前只在四面墙上留下了这些古怪的文字,当日参加斗法的高僧,围着那些无人看懂的符号赞叹不绝,之后相继圆寂,并将舍利子供奉此处,从此后这塔被视为佛门圣地。一开始日夜有人拜谒不绝,渐渐有人发现了奇异之处,随即西鄂皇室也发现了这座塔的异常,从此予以封闭,渐渐便没人想起这个典故。

她是前不久机缘巧合听说这个秘密的,并亲自去试了好多次,确认无误,才有了今日之计。

不过在此之前,她先得忍。

姜云泽不怕忍,她一向自认为,忍性无人可及。

“贱人……”她向墙壁退去,努力将自己的身影,多出现在那写满字体的墙前,“等你落在我手里,我一定会用十倍的再生散,让你一次次‘再生’!”她桀桀地笑起来,“你说,你如果再生十次,会变成什么模样?蛆虫?怪物?四足蛇?哈哈……”

“砰。”君珂一拳捶在她肚子上,捶得她身子蜷起,缩成一团如虾米。

“你这头脚缩成一团的模样,像不像蛆虫?怪物?四足蛇?”君珂笑容煞气,“好好看看!这就是你下辈子的模样!”

她一把薅起姜云泽头发,在她的惨呼声里,将她抛上了五层。

“君珂,你会下地狱!你会被抽筋……扒皮!死无葬身之地!”姜云泽已经站不起来,迅速爬到五层的墙前,嘶哑地对底下喊话。

君珂衣袂飘飘上楼来,还是第一眼,看住了四面墙壁,眼神一幻,随即转向姜云泽,冷笑一声,“郡主娘娘,我有个疑问不解,你两个月前不是还在燕京么?但西鄂这里,这个所谓的副相,却是半年前就来了。”

“你这叫贵人多忘事。”姜云泽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冷笑道,“两个月前我是出现在燕京城门上,但是我被你们驱逐出燕京,却是更早!”

“原来你并没有回到你们姜家乡下祖宅。”君珂点头,“你竟然直接去了西鄂,好!好!是我小看你了,我是真没想到,你一个燕京土生土长,金尊玉贵的郡主娘娘,竟有那么大决心,敢于一个人乔装投奔西鄂!”

“为了表示对你的敬仰!”她一脚将姜云泽踢撞到了六层墙上,“送你上云霄!”

姜云泽后背撞在墙上重重一声,伤口鲜血飞洒,染红墙壁。

君珂忍不住又对墙壁多看了一眼。

姜云泽顺着墙壁落地,伏地一口口咳出鲜血,心中却泛起狂喜——君珂凶悍依旧,但是很明显,从四层开始,她的力度已经减弱。

这自然不是因为对她的怜悯才减弱,而是君珂已经不知不觉,中了招。

君珂从五层之上走了上来,闲庭信步的姿态,但眼神里也有些疑惑,还微微有点喘息。

姜云泽看在眼底更是心中冷笑,若是平常时候,君珂怎么可能因为这几个动作,就出现喘息?

死到临头,犹不知!

“你这脚感真不好。”君珂的袍角,落在姜云泽身前,语声淡淡传下来,“你胸前那块蒙了人皮的铜片,谁教你的法子?”

“我在西鄂遇见一个人。”姜云泽斜着眼睛冷笑,“那人也有些神异,所以我着意结交,她却不肯为我所用,我们在一场攀谈中,提起了各种生来异常,她说有人能看见最细小的东西,有人能将一切被毁坏的物体复原,有人能肉体穿墙,还有人能透视,我便问她,当真任何东西都挡不住那样的神眼?她说,铅和铜。”她哈哈大笑,“君珂,你看,天都绝你!我在西鄂,居然也能碰见能解你神异的奇人!”

君珂默然半晌,冷笑一声,“你可知道,有些天生下贱的人,走一次狗屎运,就必须要付出十倍的代价来补偿,现在,轮到你拿命来补了。”

她脚尖一点,姜云泽胸前铜片下,发出嘎吱一声脆响,那是肋骨断裂的声音,随即她飞了起来,重重落在第七层,断裂的肋骨因这一撞,穿出胸口,白骨森森。

君珂一掀衣袂,飞快地窜上来,“这一脚,是许新子的!”

不待姜云泽回答,她旋风般又是一踢,穿过第七层楼梯,踢上第八层,“这一脚,是向正仪的!”

姜云泽惨呼声惊天动地,整座塔都似在颤抖。

君珂的腿似乎也在颤抖,她有点诧异地抚了抚。

快要痛昏的姜云泽眼睛一亮,坚持着不让自己昏去,眼前一黑,君珂的身影再次腾腾卷来,又是凌厉而杀气腾腾一脚。

“这一脚,是所有死去的兄弟们的!”

“砰”一声,姜云泽落在第九层楼板上,死鱼般抽搐几下,终于抵受不住,晕了过去。

君珂抓住她的头发,狂风暴雨般就是一顿耳光,一直到她再惨呼着被打醒。

“最后一个问题。”君珂也是喘息连连,“凭你一个人,怕是没有这个能力,最起码一开始,必得有人助你。”她蹲在姜云泽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谁?”

“想……知道……么……”姜云泽嘶哑地笑,一个字一口血水,“你……难道……猜不到?”

君珂手指指骨格格作响,声音清脆,让人怀疑下一个瞬间,她就要捏碎姜云泽的咽喉。

然而她最终将姜云泽拖起,往第十层而去。

“纳兰述在哪里?”君珂望着四面空空的第十层,一览无余,两扇圆桌那么大的地方,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是纳兰述。

她眼神又四处搜索了一遍,十层之上,那些古怪符号更少了些,但她目光触及,突然晃了晃。

“纳兰述在哪里!”她勃然怒喝,伸手去抓姜云泽,手指却一软,没有抓住。

姜云泽在地上艰难地爬行,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线,她看起来已经不似人样,连笑意都狰狞若鬼,却拼了死命扶着墙站起来,低弱地大笑。

“纳兰述!”她嘿嘿笑,“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什么意思?”君珂霍然转头。

“哼,好一个……纳兰述。”姜云泽说这个名字,像含在齿缝里磨砺,每个字都充满恨意,“……众叛亲离……都能不死……还将我的人给杀了不少……唉,云雷军当时跟去的人再多些就好了……一起叛变……哈哈……”

“云雷?”君珂一直冷静的眼神终于变了,“你什么意思?云雷叛变?纳兰和许新子,不是被黄沙城罪徒和云雷弃民所害,而是被云雷军下手?”

纳兰述出事,她一直深自懊悔,带的云雷军太少,总想着如果多带些人接应,纳兰述不至于孤军深入。谁知道,真相竟然是这样的!

为了确保云雷弃民的信任,带去的必须是云雷军,如果真的是云雷军下手,那还要恨,为什么带了那么多云雷军!

姜云泽只在笑,吃吃笑,“种孽因……食……恶果……”

君珂心中一凉。

她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云雷军对纳兰述下手,导致黄沙城事变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姜云泽往嘴里塞了一颗药丸,竟然站了起来,站到了君珂的身边,两人此时都站在第十层栏杆边,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群。

君珂似乎有点恍惚,没有注意到两人是诡异的并肩而立姿态,直到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她才霍然惊觉。

那只手,竟然是姜云泽的!

“你干什么?”君珂斜睨着那只手,神情诧然而凌厉,“你找死?”

“君珂!”姜云泽喘息地大笑,鬼一样的脸凑在君珂近旁,手指捏紧了君珂的琵琶骨,“你还敢站在这里?你居然敢站在这里?白塔第十层!死亡之巅!”

“你什么意思?”君珂一甩肩,要甩脱她的手,但身子一动,脸色就一变。

“发现了吗?发现……了吗?”姜云泽快活大笑,身子摇晃,将一口血沫狠狠喷在君珂脸上,“发现你内腑空荡了吗?发现你武功被制了吗?发现你全身力气都突然没有了吗……哈哈……白塔从四层开始……就有……佛门大光明心法……一切初次接触这心法的武林中人……都会慢慢受制……直到离开白塔才能慢慢恢复……可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君珂……你真可笑……你以为我当真那么傻……会送上门给你那么折磨……”她尖笑着,欢喜着,慢慢用力捏君珂的肩膀,“你等着……我刚才受到的所有那些……都要一点点地还给你……十倍……百倍……千倍……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所……”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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