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天枢殿,裴俊站在殿外呆呆出神。
重振裴家,平冤昭雪。多年的夙愿近在咫尺,然而裴俊心中却无半分喜悦。
白玉石阶下,慕容萍正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听到身后有动静,于是微微转过头去。裴俊见慕容萍还在,上前打趣道:“怎么,莫非今日休假,你这位指挥使大人有这空闲在此耽误?”
慕容萍没理会他的打趣,朝外面努了努嘴,道:“走吧,我送你出宫。”
“不必了。我想自己走走,散散心。”
慕容萍白了他一眼,“你多年未曾进京。皇宫这么大,我若不引你出去,留你一人在宫里四处晃荡,被御林军当成贼人,射成筛子我可不负责。”
这妮子,这么多年嘴怎么还是这么毒。
“行吧,慕容大人请便。”裴俊有意的拉长了音调,然后不理会慕容萍,自顾自的朝来时的路走去。
慕容萍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跟了上去。
两人并肩走着,一时无言。半晌,慕容萍率先打破沉默,问道:“我走之后,陛下对你说了什么?”
裴俊脚步一顿,随后故作轻松道:“不过是些勉励我的话罢了。都是客套话,听听就行了。我这人耳根子软,受不住陛下他软磨硬泡,于是便接下了这活。”
“陛下他就没许你什么好处?”
“慕容大人此言差矣。”裴俊板着一张脸,双手抱拳面朝天枢殿的位置,正色道:“自古食君禄,分君忧。我等身为臣子,值此危难之际理应挺身而出,义无反顾。何以图此虚名?大人未免小看裴某了。”
慕容萍呆愣的站在原地,久久一言不发。半晌,她鼻子一哼,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这油嘴滑舌的本事,也就哄骗哄骗霜华可以。我可不吃你这套。”
顿了顿,慕容萍轻叹一声,说道:“其实不用想也知道。无非就是给你官复原职,然后降旨追封给老侯爷一个爵位当当。等你凯旋归来,再行加官进爵。对陛下而言,这些只不过他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阿萍!”裴俊立即出言制止。
慕容萍神色微变,立即住了口。自己身为御龙卫指挥使,天子眼线,适才所言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倒也无碍,可由自己说出去,难免有些大逆不道了。
“抱歉,是我多嘴了。”
裴俊点点头,却没答话。二人并肩而行,一路上再没说一句话。
“宫门到了。”慕容萍站住了脚步,对裴俊道:“今日午时,户部便会有人来带你回昔日的侯府。你虽离京六载,可当年的武成侯府依旧给你保留着。”
裴家点点头,朝她笑了笑:“多谢了。”
慕容萍转过身去,淡淡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
此时距离楚玄被困已有两月有余。这两个月来楚军多次组织冲出重围,却一次又一次被乱箭射了回去。如今五万人马被挤在这降龙山内动弹不得,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着实难受。
好在燕军那边也粗心大意,既是围而不攻却又独独不曾切断水源。楚玄手下这五万将士凭借降龙山附近顺流而下的山泉水,竟硬生生的支撑到现在。
只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援兵迟迟不到,困守此地长久下去必生事端。
帅帐内,各营将领排列两旁,大气不敢出。一身戎装的楚玄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反复的观察着沙盘上的形势。两月光景,楚玄整个人消瘦了不少,原本合身的战甲如今套在身上显得空落落的。一向注意仪容仪表的脸上,如今也胡子拉碴,仿佛老了十岁。
他不得不心焦。当初是他力排众议,在皇兄面前夸下海口,力主出兵北伐,收复二州立不世之功。皇兄将三十万兵马交付与他,谁料他却因轻敌冒进,被困在此地动弹不得。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这个教训楚玄是真正体会到了。
若是此次北伐无功而返还则罢了,怕就怕寸功未立,自己还损兵折将,等回到京师即便皇兄不怪罪于他,萧兴平那老狐狸可绝不会善罢甘休。落井下石那是少不了的,到时候又是一桩麻烦事。
帅帐被人掀开,只见任斌火急火燎的从外面走了进来。楚玄一见来人,立即询问起来。
“如何?可曾探查到消息?”
任斌点点头,抱拳道:“启禀元帅,距离此地不远处有一处道观。其中有一位先生在此清修。属下向他求教,他说他有逃离之策。只是属下向他问起姓名,他却不愿告知。”
楚玄闻言大喜。此番他和他手下的五万人马能逃出生天,无论荣华富贵,多少金银财宝都不在话下。至于为何不愿告知姓名……或许清修之人,自有他的风骨吧。
“那位先生何在?”
“就在帐外恭候。”
“哎呀!”得知救命恩人就在帐篷外,楚玄也顾不得责备任斌怠慢,当先走出帅帐亲自去迎。帐内其余将领们见元帅都出去了,也都一一跟了出去。
楚玄出得帅帐,只见一青衣男子负手而立。其气质超凡脱俗,仿若仙人。
楚玄赶忙行礼,“不知先生到访,楚某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先生此番若能教我脱身之法,他日必当重谢。”
青衣男子摆了摆手,淡淡道:“元帅客气了。我祖上本也是楚人,今日天兵到此,理应助元帅一臂之力。”
楚玄大喜过望,上前挽住青衣男子的手道:“帐外风大,先生且随我进帐内一叙。”
楚玄原本是想表示自己礼贤下士的一面,谁料当他手挽住青衣男子手时,却被他不动声色的挣脱开来。楚玄一愣,青衣男子却只是朝他微微颔首,然后抬脚走进大帐。
众人进入营帐后,楚玄忙请青衣男子上座。青衣男子也不客气,径直坐下。
楚玄急切问道:“先生既有脱身之法,还望不吝相告。”
青衣男子笑道:“元帅有所不知,此地有一古河,因河道常年荒废,淤泥久塞。元帅可让将士掘开泥沙,引水通河。如此可直达大路,逃出生天。
楚玄听后,眼中闪过疑虑:“这方法工程浩大,燕军一旦发现,定会全力阻拦。届时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青衣男子胸有成竹道:“元帅莫急,在下夜观天象,今日夜间将会暴雨倾盆。届时雨声会掩盖挖掘之声,并且雨水会助力河水涨潮,加快疏通速度。只需一夜之间,元帅与数万将士便可逃出生天。”
楚玄与众将听闻,顿时面露喜色。楚玄起身恭敬一拜:“先生真乃神机妙算,若能成功突围,先生便是我楚某的大恩人。来人啊!”
一名小校从帐外进来。“在。”
“速去账房取黄金五百两赠予先生。”
“是!”小校说罢,躬身退了出去。
楚玄朝青衣男子抱拳笑道:“如今正值战事,楚某身无长物,只可暂且备此区区薄礼,聊表敬谢之意。待他日回京,必当重谢。”
青衣男子后撤几步,摆手婉拒道:“元帅好意,在下心领了。我本为相助而来,岂是为酬报耶?”
楚玄见状,心中更为敬佩,“先生高义,楚某钦佩不已。但先生既施援手,楚某若无所表示,实在于心难安。”
青衣男子淡然一笑,“元帅无需介怀。我于山中清修多年,早已看淡尘世财物。此次前来,只为解楚军之困,亦为故乡百姓免遭战火。待他日元帅北伐功成,方不辜负我今日献策之功。”
众将闻听,皆为动容。楚玄沉思片刻,说道:“先生既不愿受财,那楚某斗胆求一事。先生智谋过人,可否留在军中暂为军师,助楚某北伐成功?”
青衣男子微微摇头,“我本山野闲散之人,军中规矩森严,实难适应。况且我已泄露天机指点于此,不可再涉尘世纷争太深。还望元帅见谅。”
楚玄无奈叹息,知难以强求,于是只得作罢。
青衣男子朝楚玄拱了拱手,又朝帐内其余将士们抱了抱拳,说道:“言尽于此,我也当离去了。诸君后会有期。”
“先生请。”
楚玄领着一众将士亲自将青衣男子送出帐外,众人一直目送男子出了辕门后不见踪影,这才转过身去。
“马胜、孟赞。”
“末将在!”
“你们二人带领本部兵马即刻按照那位先生所说挖掘河道,务必在今晚暴雨来临之前做好准备工作。”
马胜、孟赞齐声应道:“末将遵命!”
“任斌。”
听见楚玄唤他,任斌抱拳道:“属下在。”
楚玄眼神一凛,一抹厉色一闪而过。他低声道:“此人断不可留。晚间你亲自带人前往道观,连带道观一众人尽数杀了,一个不留。”
任斌一惊,“元帅,这是为何?”
楚玄沉声道:“此人来历不明,又不肯留下为我所用。若他转头将我们的计划告知燕军,又当如何?你只管去做,届时只说是燕军下的手,一切自与你无干。”
任斌犹豫了一下,最终抱拳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