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彤正欲推门回卧室休息,父亲突然叫住她。扭头一看,父亲正走过来,抓起她的小手,小声说:“幺儿,乖乖睡觉,做个好梦哈。”
这一刻,泪水从彤彤眼角塴出来,就踮起脚尖,双手捧起父亲的脸:“宝贝长大了也是你的宝贝,你永远的宝贝。”
父亲对她的爱,是疗伤的良药。彤彤几乎忘记了刚刚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眼前如电影镜头般,一幕幕再现父亲的过往。
彤彤记得,父亲对她的家教一直很严,甚至是严苛。虽然父亲从没打过她,但父亲曾经冲她发过火,甚至是愤怒。
她清楚记得,应该是小学三年级那年,周末在小区里跟陆一玩,陆一说他爸爸是县里的局长,彤彤说她爸爸是省上的处长。被父亲听到了,狠狠瞪她,她调皮捣蛋,视而不见,继续说,省上管县上。
父亲给了她一巴掌,手举得高却落得很轻,但他还是哇哇地哭叫,父亲把他拉进怀里,一边给她拭泪一边小声训她:“孩子,爸爸多次跟你说,不许对外面的人说,你爸爸的单位和职务,在这里比你爸官大的人多多,你爸爸只是个跑腿的。从今以后,你必须低调做人认真读书认真做事。”
父亲的睿智邹国民不具备,他虽然混迹于官场,但他从不贪婪,求他办事的,该办的当即处理,从不吃卡拿要,送礼的不许入门。
反观邹国民,他就是个土老肥。对土老肥的认定,彤彤父亲的定义是,空手套白狼,然后用这条狼去攫取公众财富,且不择手段,因为缺少文化底蕴和见识,最终破产。
邹国民的财富会破产么?彤彤在脑海里打了大大的问号。
在彤彤的象印象中,她家里有钱,有很多很多的钱,是妈妈挣的,妈妈是高级教师,她办了补习班,找了很多师大的学生兼职,妈妈的生意爆好,每到暑寒假,排长队的家长报名。
有时候,妈妈说很累要请保姆,爸爸不同意,他说自己下厨温馨,他喜欢跟妈妈一起喝酒,不要名贵的酒,只要老家的小烧,他说故乡的水,酿家乡的酒,一杯消百愁。
彤彤把父亲跟邹国民比较一番,感觉邹国民根本没有父亲一半的学识和见识,如果父亲是白天鹅,有钱的邹国民就是丑小鸭。她又在想,如果父亲是邹国民,也许自己早就被俘虏了。
她记得很多年前,她还在念小学,老家的一群老板请客,据说他们都是百万或千万富翁,他们恭维她父亲说省上的领导,给他敬酒,父亲淡然回答,说他就是个跑腿的。
他告诫这些老板,含蓄而艺术:“有钱了不要任性,投资谨慎,弄不好血本无归。”
回家后,父亲对母亲说:“这些老板,只会风光一时,他们要不了多久,都会玩完。”
母亲不信,父亲说打赌,五年看效果。
本来,只是说说而已。
然而不到五年,母亲就告诉他,老家这些老板,一个不剩了。
有的进监狱,有的进地狱,有的破产,最后一个冯老板,是个做无本万利的游弋商人,看起来有点文化,听他说话,就知道这人没见识。
所谓游弋商人,其实就是掮客。人家叫他冯主任,是因为他是某银行在乡镇营业所的副负责人,小老板们借周边熟人的身份证,每个身份证可贷款几万块,据说他跟小老板们分了不少赃款,然后辞职走人,如今来到大城市,当了一家小企业的老板。
那些年,国际油价上涨,国内加油一天一个价,有人说可以变废为宝,用汽车的废弃轮胎炼油。
冯老板动心了,他在郊县的偏远山区,租了块地,盖厂房,购机器,招聘工人,红红火火开张,却只干了半个月,就被环保局给他关闭了,据说这一折腾,手上的钱所剩无几。
父亲说,孽钱归孽路。
老家的小老板们消失了,母亲怪归罪于全球经济不景气,父亲则不同意她的看法,他说这是投机倒把的必然结果,并告诫母亲,有一天培训学校也会关门,母亲问为什么,父亲笑而不答。
顿了顿,父亲撂下一句:“你觉得补课比学校老师还管用吗?”
母亲回答:“管用。”
父亲说:“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彤彤在书房里做作业,听到父母小声争论。
母亲说:“人家都在补,若我们家孩子不补,肯定落伍了。”
父亲说:“其实我是反对彤彤进补习班的,学校老师跟我说了很多次,她说只要孩子上课时认真听讲,不需要补课的,没有任何一个补习班比学校老师教的更好。”
母亲说:“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况且我们家孩子补课不会花钱的。”
“这是拔苗助长。”
“如今考学如同打仗,竞争十分激烈。”
“老师还说,彤彤老是在课堂上打瞌睡,背了老师睡觉,抽她问题又知道一些。”
“教育孩子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明显母亲生气了,“我是教师,我比你懂。”
父亲笑笑说:“你是孩子王,你懂孩子,你说了算。”
母亲赢了,就笑父亲傻冒。
父亲自言自语:“其实,我多想给彤彤一个快乐的童年,但她没有快乐,只有作业。”
母亲又生气了:“你去问问,哪个孩子没有补课?”
父亲不服气:“楼下的陆一,就没有补课,人家只是在周末学画画,孩子喜欢画画,这是兴趣班。”
母亲说,别乱开黄腔。
父亲摇头叹息,母亲回卧室备课,彤彤悄悄跑出来,抱着父亲的脑袋,一遍又一遍亲,
如今想想,彤彤觉得父亲真的很伟大。
彤彤自作主张读大专,母亲很生气,父亲故意支开母亲,父女俩,一人沏杯好茶,边品茶边聊天,父亲说:“幺儿,爸爸尊重你的选择,只要你认真攻读这个专业,不输名牌大学生的成就。”
她突然发现父亲的伟大和如同父亲不一样的见解。
上大学后,彤彤跟父亲有很多观点一致,父女二人的话题,还是谈现代经济,父亲大胆预测,房地产开发商,将倒下一片。理由简单,倒腾金融是祸首。
父亲告诉她,他有个大学同学,也是一个小地方的小开发商,如今手头全是现金,不贷款只存款,一个项目做完做好,口碑极好,他不盲目扩张,盲目投资。他说这样的老板没谁能玩死他,他的经商之道是,不干超越自己实力范畴的傻事,有多大的鸡下多大的蛋,鸡下不出鹅蛋,更下不出鸵鸟蛋。
彤彤说,投机取巧才是死亡的罪魁祸首。
父亲赞同她的观点。
小时候,在彤彤懵懂的世界里,妈妈是教师,从小教会她识字写文章,父亲教她做人做事,还教她日常中如何科学处理小问题,父亲的处事哲学是,大事简单处理,不要随人家的乐声起舞。
她削苹果不小心伤了手指,母亲吓得流眼泪,要送她去医院,父亲说难得折腾,拿酒精喷了,包一张创可贴,然后啥事也没有了。
又一次,她上体育课,篮球砸歪了小指头,虽然没流血,却很痛很痛,校医跟她父母联系,建议送医院治疗,父亲说错位了,母亲吓得哭了,要去三甲医院治疗,但排队的人太多太多,挂急诊也来不及,彤彤痛得直冒冷汗。
父亲什么也没说,抱起她就跑,出医院不到两百米远,直接到一家小诊所,一个跟她妈妈差不多年龄的阿姨,把她的指头捏了一下,就复位了,疼痛感消失,爸爸问医生多少钱,医生说小事情,不收钱。
爸爸不好意思,买了诊所几大袋预防感冒的冲剂,然后叫彤彤带到学校,让老师给每个同学预防感冒。
父亲有句话让彤彤不得不服气:有些人本不该死,偏要去折腾,折腾的次数多了,然后就死了,怎么死的,他自己都不知道。
父亲经常说,彤彤小时候,妈妈托人带国外的奶粉回来,价格很高,高的离谱,还洋洋得意说洋货就是好,还可以开发孩子智力,父亲说扯淡。然后给他做牛奶加工的朋友打电话,订购原味奶粉,不加任何成分的。彤彤是吃这家小厂的奶粉长大的。
至今,他们家还在买父亲这位朋友的鲜奶。
彤彤有多少私房钱,她自己都不清楚。反正每当过年过节,亲戚朋友和爸爸妈妈,都给她发红包,妈妈说不要乱花钱,上大学之前,她哪有机会花钱?
妈妈帮他申请银行卡,凡是她的钱,都进了她的卡上,她不需要花自己的钱,爸爸的抽屉里,总有几沓钞票,随便拿来花。
彤彤在移动营业厅买了个手机,然后把钟姐给她买的苹果手机,送了回去。
钟姐又推回来,说孩子这是我送给你的,你拿着哈,真的不需要还。彤彤说无功不受禄,必须还。
钟姐加了彤彤的微信,一再安抚彤彤说:“孩子,你要想开些,别总往心里想。”
彤彤不想跟她再提起伤心往事,只是说:“钟姐,你也不容易,我岂能白拿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说完就把手机放在柜台上,然后快步离去。
让彤彤开始转变观念的是,钟姐在朋友圈发的小故事。说她的闺蜜结婚快二十年了,他们是青梅竹马,多少人羡慕的完美爱情。如今婚姻已死,他们白天好夫妻晚上好邻居。在五年前就各一个房间,男人玩男人的,女人玩女人的,互不干涉。孩子的开销两口子AA,之所以还维持在一个屋檐下,是因为孩子,如果孩子进入大学,他们就会进民政局分道扬镳。
她最后总结一句:我很欣慰没有找初恋结婚,老头子费尽心机追我,如今对我百依百顺,他把我当闺女对待,我把他当男人还当父亲,也当佣人对待,家里有个免费男保姆何乐不为?
看到这里,彤彤联想到她父母,不也是一人一室么?难道他们……她不敢多想了。
邹国民曾经多次跟她说,他爱她,余生把她当闺女对待。
彤彤自己都笑了:你只是图我身子,你绝对不会待我如闺女。
在适当的时机,她悄悄问妈妈:“你跟爸爸算不算分居?”
妈妈怪怪地盯着她:“你不懂。”
彤彤就不敢再问了。
网络上,总有人说婚姻七年之痒,难道七年以后都是一地鸡毛?
对父母各居一室,彤彤开始留意,她家的大房子,好几个房间,隔音效果很好,唯有储藏间不隔音,因为这里不住人,尽堆放杂物,与母亲的卧室一墙之隔。半夜起来上卫生间,先听到父亲的房间开门声,接着就是母亲的房间开门声,应该是父亲进入了母亲的房间,她悄悄溜进储藏间,所听见的让她脸红。
先是床响,母亲说,你轻点,莫让孩子听见,多尴尬。父亲说,这房子密封效果很好,她听不见。
俩中年男女,灯大开着,男人大喘气,女人欢愉声起,边哼哼着边说:“老刘,你咋个还这么猛,每次感觉都是新婚。他们说夫妻久了有审美疲劳,我们咋个没有呢?”
男人说:“在我心里,你是最美的,看到你就想抱你,特别销魂。”
“所以,我把你赶到另一个房间,人到中年不能太频繁。你这段时间天天都要,很不正常哈。”
“我想要就要,证明我身体好。”
“老刘你太色了。”
“我只色一个女人。”
“他们说男人喜欢大奶子,我的奶这么小,你还是喜欢。”
“胸大无脑,我最喜欢你这玲珑的尤物。”
“老刘,你下来我上来。”
趁他们忘乎所以,彤彤蹑手蹑脚离开储藏间,回到自己房间。她感到脸红心跳,她忘却了不愉快的过往,又想起陆一来,感觉陆一在一遍一遍亲她。
梦里,是一个山花烂漫的时节,下着雾雨,陆一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着,陆一扭头冲她调皮一笑,就不见了。
满目的浓雾,彤彤辨不清方向。正当她踌躇之际,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忽儿是邹国民,一忽儿是她父亲。
她奔过去,一头扑进他怀里。
她还是恨邹国民,恨他手段卑劣,你若真的爱我,干嘛不慢慢接近我,博得我芳心后,你侬我侬,水到渠成的事,却偏偏要趁我酒醉后占有我,你这是耍流氓是犯罪。
她恨邹国民。
她认为,报复仇人最好的办法是接近仇人,这句话很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