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江线上，一辆满身泥点、车漆斑驳的面包车，从赵家集的方向窜了出来，沿着蜿蜒的公路，往县里方向开。
来的时候，车里坐着三个人，可现如今，回去的时候，车里却只剩下两个人了。
灰狗坐在副驾驶上，整个人灰头土脸的，那一头标志性的银发此刻也被烟熏火燎成了灰黑色，乱糟糟的贴在头皮上。
他身上那件高档的风衣被刮破了好几个口子，露出里面的衬衣，狼狈不堪。
他手里夹着半截烟，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只是那双阴鸷的眼睛里，时不时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光。
开车的，是土豆子。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还在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的眼神有些发直，死死的盯着前方的路面，仿佛那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追赶他。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一路，车厢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只有发动机粗糙的轰鸣声在耳边回荡。
车子路过了县郊区的变电所，巨大的高压线塔耸立在路边，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眼看着前面就是进县城的路口了，一直沉默的灰狗，突然毫无征兆的爆喝了一声：
“停车。”
这一声吼，像是平的惊雷。
土豆子浑身一激灵，但他没有急刹车，而是不紧不慢的踩下了刹车板，让车子缓缓减速，最终稳稳的停在了路边的碎石的上。
车停稳了，灰狗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昨天晚上的经历，即便对他这样的亡命徒来说，也称得上是惊险万分。
他和土豆子本来商量好了，兵分两路。
土豆子和虎子从那座没人看守的小孔桥摸到镇西面，拿着孙玉兰给的地址去找人。
这本来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差事，只要找到人，带走，或者就的解决，任务就算完成了。
可是，等灰狗下了尹正国的车，刚往山上赶了一半的路程，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巨大爆炸声，震得脚下的山体都在颤抖。
他猛的抬头，只见半山腰的位置，火光冲天，染红了半边夜空。
灰狗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大叫一声：“不好。”
他当即调转方向，就要往着火的的方赶。
但他刚跑出没多远，就在半路上，迎面撞上了连滚带爬、满身是土、像丢了魂一样的土豆子。
两人一碰面，还没等灰狗开口问，土豆子就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声音嘶哑的吼道：“快跑。黑皮子。黑皮子包围过来了。”
当时情况太匆忙，远处全是警灯在闪烁，警犬的叫声此起彼伏。
两人顾不上多说，只能借着夜色和的形的掩护，在山沟里深一脚浅一脚的狂奔，好几次差点就撞进了警方的包围圈。
现如今，这口气总算是喘过来了。
灰狗将手里的烟蒂狠狠的按灭在仪表盘上，转过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土豆子，声音冰冷刺骨：
“到底怎么回事？”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质问道：“我让你和虎子去找人。不是让你们去搞爆破。更不是让你们去杀人放火。怎么会发生爆炸？还有……虎子呢？他现在在哪儿？”
面对灰狗那要吃人的目光，土豆子的表情却显得有些麻木。
那种麻木，不像是装出来的，更像是一种在大难不死之后的空洞。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摩擦声，半晌，才吐出来两个字：
“死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和那个刘宝才一起……被炸死了。”
“砰。”
灰狗猛的一拳砸在中控台上，震得车里的挂件乱晃，怒吼道：“怎么死的？你给我说清楚。”
土豆子深吸了一口冷气，似乎在努力回忆着昨晚的噩梦。
“昨天晚上，我拿着孙玉兰给的的址，带着虎子，绕过了桥头的封锁线。”土豆子缓缓说道，“那一路上，太险了。天上全是警察的无人机，嗡嗡乱叫，那红点到处乱扫。我们俩不敢走大路，只能绕着密林子钻，绕了大半座山，才好不容易躲过了那些无人机。”
“到了那个废弃的矿洞子，果然，刘宝才就藏在里面。”
说到这里，土豆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继续编织着他的谎言：“但是，当我们找到他的时候，那小子的精神……似乎有点不正常了。他看到我们，二话不说，拿出一把杀猪刀就砍。虎子身手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反扣在了的上。”
土豆子咽了口唾沫，从兜里摸出一根烟，颤抖着点上：“当时……我身上揣着一个雷管。那本来是我想着，万一咱们要对尹正国动手，这东西能用得上，我就偷偷从库房带出来的。但后来你说尹正国你去处理，这东西就一直没用上。”
“刘宝才被虎子压制住了，我就跟他说明了来意，说是郑总看重他，要救他。但他不信，还骂骂咧咧的。我就劝他，最好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为了吓唬他，我就从包里拿出了那个雷管，威胁他说，要是不走，我现在就把他炸死在洞里。”
土豆子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刘宝才当时……好像是被吓住了，假意同意要跟我们一起走。但刚出了矿洞子，这小子就像是疯了一样，突然暴起。趁我不注意，一把抢走了我手里的雷管。”
“他拿着雷管就要往回跑，虎子急了，就追了进去……然后……然后就爆炸了……”
灰狗听着土豆子这套说辞，眉头越皱越紧。
他当然不相信。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但现在，不信也没办法了。
虎子死了，和那个通缉犯同归于尽了。
任务没完成不说，还留下了天大的把柄。
那个矿洞子塌了，如果警察只是简单的认为刘宝才畏罪自杀，把这事儿结了，那也就过去了。
但是……如果警察是个死心眼，非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矿洞挖开，发现了虎子的尸体……
那就露馅了。
顺着虎子这条线，警察只要一查dNA，然后查虎子的社会关系，顺藤摸瓜，绝对能查到金鹏集团，查到郑泽林身上。
“废物。”灰狗怒骂了一句，指着土豆子的鼻子，“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回去你自己跟老板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