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中的仆婢闲不下来,宸王府中的忙碌景象自是不必再提。只不过,在这些忙碌的仆婢侍卫之中,却有个独特的存在,此刻正大喇喇地坐在正厅,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水呢。只见这人穿了套绛色衣衫,腰间缠着的是一条猛虎铜环装饰的皮质腰带,虽说是练武之人的打扮,却在衣衫外罩了件水色菱锦薄纱,英姿中又显出了儒雅。
恰在此刻,楚腾手中端着一盘子干果路过正厅,那人也没顾忌什么礼不礼数的,径直蹿到了楚腾眼前。只是这人的动作之快,险些撞到了楚腾手中的物什,幸好其收住了脚步,不然准会落个“天女散花”的场面。
“楚伯,这是要送到润之房中的?”来人看着楚腾手中的干果,但见得盘中尽是些莲子、红枣、花生、桂干之类的吃食,这眼中的眸光都变得有些奇怪了。他若有所思地瞧着这些东西,下一刻便脱口问出声来。
险些被这人撞了个满怀的楚腾定睛一看,认出了眼前这人正是方才自己留下的陈家小将军陈靖远,这才灭了刚要升起的火气,笑着应对着陈靖远的问题。“可不是,这是方才宫中专门派人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亲自吩咐的呢!老奴这不就赶着就拿过来了嘛!”一边说着,楚腾还作势抬手将盘子中的物什拢了拢,唯恐有东西掉了出去,那宝贝的程度,可真像极了护着个不大的婴孩。
“反正我也闲着无事,交给我吧!说起来,我都还没去瞧一眼润之的新房呢!”说完,陈靖远不待楚腾的回答,端起了那盘子东西就离开了。饶是楚腾也曾在军中服役,可毕竟年老,又哪里是陈家小将军这等年龄能比的呢?
为了防止楚腾追上自己,陈靖远甚至还使用了轻身之法,在忙碌的人群中穿梭的时候,更是没去在意了众人对他的行礼,直奔着云沐阳的卧房就来了。
“哐啷”一声,陈靖远直接踢开了云沐阳卧房紧闭的房门,本想直接抬脚进去,却发现这屋子里的布置有些诡异了。且不说新婚洞房合该挂了红绸,房间中就是个红色喜庆的东西都不曾见到,哪里又会有什么红绸可见呢?陈靖远正想要进了屋子,这脚才迈进了一只,身后就响起了楚腾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小将军!小将军!王爷的新房不在这里!”一边说着话,楚腾一边紧赶慢赶地来到了陈靖远的身边,总算是拉住了他,没有让其进了自家王爷的卧房。
“不在这里?怎么,润之大婚,连卧房都换了?”陈靖远脸上表现得极为惊讶,他可知道自己这个朋友素来是个认准不撒手的性子,怎么?这才新婚,就准备转了性子,换了新的院子住了?
听出了言语中的惊讶,楚腾自然也不敢有什么隐瞒,只是应和着点着头,将陈靖远带离了这里。“可不是嘛,小将军!我们家王爷将新房定在了凝思苑了!”一边说着,楚腾一边极为自然地接下了陈靖远手中拿着的盘子,小心翼翼的模样不亚于照顾一个婴孩。那样子,似乎是唯恐盘子中的物什掉落,这才轻手轻脚,以免出了岔子。
“凝思苑?凝思苑?”陈靖远随着楚腾往回走,嘴里还不住地嘀咕着什么,下一刻便直接转身看向了楚腾,有些讶异地说道:“那不是当初……”只是这话都还没说完,就被眼前来人给惊得不敢多说什么出口了。
“王爷,按您的吩咐,凝思苑已经都布置齐整了!”看着眼前之人,楚腾极为自觉地汇报着自己掌握的情况,而后便收到了云沐阳的示意,端着手中的东西退下了。至于身边的那位陈家小将军嘛,楚腾也没有去多做安排,毕竟是自家王爷亲自到此,想来他们这些下人也不必去想了这些的,只须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也就是了。
等到楚腾走远了之后,陈靖远这才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凑了上来,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看着云沐阳,眼中闪着搞怪的味道,怪里怪气地问道:“润之,这可不像你啊!竟然不把新房设在自己的卧房?”本来想要调侃云沐阳几句,陈靖远自然也不会嘴下留情,每句话说出口都透着股子嬉笑意味。一边说着,陈靖远一边一手捶着云沐阳的胸口,就像是他看出了云沐阳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我说,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要准备和兄弟说一说了?”
云沐阳瞥着陈靖远即将落在自己肩头的爪子,一个闪身便在陈靖远落下手掌之前,躲过了这一下。云沐阳躲过还不算什么,只是可怜了陈家这位小将军,竟是险些失了平衡,差点因此脚下趔趄了。如此一看,可想而知陈靖远手上是用了多大的力道了。
“我说润之,今儿个可是你大婚,我不方便向你讨教,所以你才……”险险稳住了身形之后,陈靖远一脸委屈地看了看已经离开了先前位置的云沐阳,竟像个失意的女子一般,做出了捧心垂泪的模样。本是个惹人怜爱的举动,可这等动作换成了陈家这位小将军来做,就多了份滑稽在其中了。幸亏云沐阳已经习惯了,不若如此,这心中恶寒的滋味,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承受得住的!
“耍宝耍够了?”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放飞自我的陈靖远,云沐阳眉眼间竟是除了冷漠之外,多了些不一样的情绪在其中。也许,自从遇到了依晴之后,这个小丫头就已经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自己了。先前的自己对于陈靖远这等玩笑举动,心中只会觉得不稳重,甚至会眉头微皱。可现下的自己心中除了对于陈靖远的搞怪依旧“厌恶”,却也知道,如此才是陈家这位少年将军在自己面前的真性情!
被云沐阳一语道破了心思,陈靖远只是收拾起自己已经被云沐阳“嫌弃”的真心,恢复了正经模样,就连周身的气质都在发生着变化。
“润之,你让楚伯留我在府中,不是为着要同我度过你最后的……”虽说已然恢复了正经模样,然一两句话的功夫,陈靖远的毛病便又犯了。话不出两句,已然歪成了这副模样,也不知道陈渊将军是如何头疼了自己这个儿子的!
“好了,旁的话我也不便多说,你之前不是一直求着我,希望能替我去迎亲吗?”即便陈靖远同他说话的时候没个正经模样,可云沐阳看得出,在其眸底深处,仍然在担心着什么。而这抹担忧,似乎是别人永远无法抹去的痕迹。恐怕就此而言,解铃终须系铃人!
“怎么?你这是答应了?”一听云沐阳的话头儿,陈靖远的眼睛都比方才要亮了几分,说话的语气也充满了期待,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同方才不一样了。
“嗯,不过,你可想清楚了?”本是陈靖远有求于云沐阳的事情,到头来却成了云沐阳劝说他要三思。这等事情若真的说了出去,恐怕全京都也不会相信了去的。
毕竟,陈家在京都的权势,虽说算不得豪门尊贵,却也是难得的忠勇之家。与陈家能够做了亲事,自然也不是什么脸面上无光的事情。只是,这次陈靖远所求之事,却不是因为倾心于哪家姑娘,竟只是为了摆脱了一个女子的纠缠。而这个女子身份自然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乃是北方六省绿林盟盟主柳青河家的女儿柳妙城,江湖中关于她的印象,除了泼辣跋扈,便是任意妄为了。也不知柳青河这些年来为自己的这个女儿费了多少心思,愁白了多少头发了。
“想什么想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就惹了柳妙城那个母夜叉,怎么着,润之你抱得美人归了,就不可怜可怜兄弟?”不等云沐阳的劝说话语说完,陈靖远就直接打断了言辞,一副决不妥协的模样,脸上更是满脸的不情愿,活像是要被人大卸八块了似的。
“没什么,只是不希望你走错了路,错了姻缘!”即便陈靖远如此“哀嚎”着自己的悲惨遭遇,可云沐阳仍旧心中有些疑虑,他不相信身为北方六省绿林盟盟主的千金,会是一个如此不成体统的女子。若真是如此,那柳青河这盟主的位置恐怕也坐不长久了。
“不会错,不会错!润之,没想到你还想着兄弟的这件事,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还以为你是故意要让我看了你迎娶佳人,心中嫉妒呢!”即便是玩笑,陈靖远也是做出了一副甚是心痛的模样,就像是云沐阳真的会同他说得那般,这样“羞辱”了他一样。只是,云沐阳接下来的话,却让陈靖远收起了调笑的心思,就连神色都变得有些凝重了。
“只是,你迎亲回来的路上……若是出了意外,你可一定要小心!”云沐阳不想将这等事情暴露太多,也只是这般嘱咐了陈靖远一声,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也不管陈靖远脸色上的变化,直接转身回到自己卧房,瞧着那只在笼中蹿腾的火雀出神。
转头念叨完自己对于柳妙城的事情,陈靖远一个回身就已经看不到方才还在自己身边的云沐阳了,四下张望之后才知道,这人竟然将自己抛下回了屋中。待其追到屋中,还想要追问为何有此决定的时候,陈靖远才看清楚了云沐阳目光聚焦在何处,心中的好奇更甚了几分。
当他大喇喇地走到了云沐阳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笼子中那只上下蹿腾的火雀的时候,眸子中闪着的尽是疑惑。“润之,之前我就听说了,你让林川去了找这种鸟儿,怎么你也学了旁人那一套,开始……嗯……堕落了?”想了许久之后,陈靖远才算找到了一个不算是恰当的词来形容了先前云沐阳的行为。只是,依着陈靖远对云沐阳的了解,他可不认为这人会是个沉溺于酒色财气的人,更不会是个玩物丧志的性格。所以,陈靖远心中了然,如今自己这个兄弟所做出的一切,大概都是有意而为之,想要做给谁看的吧!
“靖远,有些事情你不经历,就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云沐阳便不再理会陈靖远喋喋不休的言辞,拿起了笼子边放着的赤金小勺,为笼中的火雀拨弄着吃食。看着云沐阳这等赏鸟玩乐的模样,若不是他身上还穿着那套喜服,陈靖远还要以为,这场婚事与他无关了呢!
“罢了罢了,又不是我成婚,我这是上的哪门子心啊!”无无奈地看了看云沐阳,陈靖远自知无趣,也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过了过了许久之后,他还是耐不住性子,多嘴问了一句,“润之,你方才说得什么意外不意外的,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韩梧信他……他吃了熊心豹胆,还想悔婚啊?可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美事啊,那个老狐狸老糊涂了?还想着将这事推出去?”一边说着自己的猜测,陈靖远一边顺手拿起了鸟笼边的小净瓶,放在手中不时地摆弄着。
然而回应陈靖远的也只有火雀甚是清脆的叫声,云沐阳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拨弄着火雀的吃食,好像个隐世之人,再不过问了俗世之事。
“我说润之这可不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还让我替你迎亲,说说看,你是不是准备了什么后招,想要对付了那个老狐狸?”瞧着云沐阳的态度,陈靖远仍旧不死心,继续追问着云沐阳,就连方才手中摆弄的小净瓶都直接搁置在了一旁的桌子上。
“润之,你倒是说话啊,你这么着,可是不拿我当兄弟了!”云沐阳一直不曾言语的态度看在陈靖远眼里,就像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今儿个不论怎么说都是他这个亲王大婚,可瞧着这正主儿的脸上嘛。方才还有些喜悦神色,现如今连刚刚那点子喜色都消失。这种情况让陈靖远心中有些疑惑,但更多的还是好奇。究竟有什么事情会比迎娶自己心仪的女子,更让人欢心的呢?可他怎么瞧着,这眼前的云沐阳也不像是个喜出望外的模样啊!
“没什么好说的。”可许是被陈靖远的话弄得有些心烦意乱了,云沐阳匆匆回应了一句之后,就将手中一直拿着的那个赤金的小勺搁在了火雀笼中的青瓷小碗旁,顺势拍了拍手,将手上的浊物抹去。而后,他直接走向了床榻旁的屏风处,不多时便拿出了一件迎亲用的喜服,顺手扔向了站在一旁发楞的陈靖远。
这边的陈靖远都还没有猜出个所以然来,一件做工精细、出自皇家尚衣局与织造坊的迎亲喜服,就已经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自己怀中。看着怀中的那套衣服,陈靖远有些茫然了,怎么一直觉得眼前的云沐阳有些同平日里不相似了呢?究竟是哪里不同,陈靖远一时还真的说不出来,只是心中觉得怪怪的,让人有些觉得疑惑罢了。
“我说你……”话都还没说两句,陈靖远就已经感受到了来自云沐阳的眼神,当下便噤声看向了他,等着这人给自己一个说法。
“靖远,若是你已经想好了,也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至于我的事,你若是决定了,就先缓上这套迎亲服,我慢慢告诉你这里头的……”说到此处,云沐阳一时有些语塞,他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才能形容了自己这场期待已久的婚礼。那副纠结的模样在身旁的陈靖远看来,若不是清楚自己与云沐阳的关系,还要多想了几分,是不是自己这般要求惹怒了眼前这位天价少爷呢!
“别!我啊,听您吩咐就是了!反正,只要柳家那个母夜叉不再缠着我,我什么都好说!”言罢,陈靖远直接抱着那套衣装转身进了屏风后,似乎并没有看到云沐阳微微皱起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