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又想起方才那些壮汉，更像是水里讨生活的，忽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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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哥，不瞒你说，我觉得，那些人倒不像乡农，反而像水里头讨生活的人。就说那个领头的，光着膀子，一身的水锈滑溜，哪里像种田人？你以为呢？”
张老大点点头，道：
“朱大学士眼睛毒啊……老汉一看就不是！你说那个领头的，我依稀看着，倒是像粮长兑户养着的打手，怕是在运河上干营生的破落户！”
徐渭这时也反应过来，诧异道：
“子玄，你说，他们是冲着你来的？那会是谁指使的呢？”
朱墨笑而不答。
徐渭毕竟是奇才，忽然脱口道：“是舟山那些？”
嗯，
朱墨点头道：“我猜也是，不过还不敢肯定……”
上了岸，两人死里逃生，竟恍如梦寐一般，徐渭正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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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墨对着他深深作了一个道揖，诚恳道：“文长兄，你我一见如故，而如今大明也到了不得不变之时，你一定要来帮我才是啊？”
徐渭命途坎坷，如今已经四十了，见惯了世道的沉沦，自然很想改变，可跟胡宗宪干了七八年，最终却落得如此结局，心里着实不甘，这时想到他朱墨变法处处有章有法，实在是不世出的人物，哪还有什么犹豫？
当即还礼道：
“子玄，徐某但凭驱驰，只要能救大明，拯救百姓，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
朱墨见了不少嘉靖朝的文人，李贽可说是个思想家，吕坤则是贤士，何心隐是旷代逸人，其他则多数是理学儒生，而这个徐渭，却堪称奇才，以后恐怕能起大作用。更难得是，此人毫不做作，也没有多少士大夫习气，很容易就能理解尧舜大道、治乱循环这套理论。筚趣阁
……
回到馆舍，
朱墨越想越是后怕。自从来到大明，还从来没遇到过生命危险，这次竟然被人暗杀了？他第一反应，是舟山那些囚徒狗急跳墙，尤其是那几个戴斗笠的人，看着就像倭寇。
这口气怎么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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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况，不查清楚了，早晚还是要遭遇不测。
次日，
他什么事不干，跟徐渭先去观音寺找到吴明吴亮兄弟，然后一起来到运河驳口。
记得第一次来江南，为了对付鄢懋卿，拿他贪污的一百多万两银子，吴明找到了一个运河上的小帮派头目叫做陆豪的，心想找到此人，应该就能查到一点线索。
很快，
吴明轻车熟路，在运河边上一个村里找到了陆豪。
此时已是一年未见，江南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户普通院子里，正在纳凉的陆豪乍见昔日的恩人，顿时双膝下拜，激动道：
“朱公子！你怎么来我这里了？”
他言语中充满了激动，似乎朱墨能来他家里，那无异于神仙下凡似的。
朱墨很喜欢这些讲义气的粗豪汉子，扶起他笑道：“老陆啊，这一年日子好过了？都长膘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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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豪腼腆道：“朱公子说笑了，一言难尽啊……”
几个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
陆豪说起在家赋闲的缘由，说是运河上如今都是兑漕粮的那些势家在把持，比先前更难混了。这些势家笼络了极多的破落户，组成了帮派，三下两下，竟把他们这些地头蛇都给打趴下了。陆豪见敌不过，又担心当时掌掴鄢懋卿的事被报复，干脆就躲起来。如今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朱墨问起昨夜那个领头的王姓打手，又说到几个戴斗笠的怪人。陆豪顿时脸色大变，低声道：
“朱公子，我们这些在运河上讨饭吃的，见了生人都很警觉，不瞒你说，自从朱公子围了舟山，许多粮食走私的倭国人，就时不时在这一带出没。依我看，你说的戴斗笠的这几个人，多半就是来买粮的倭寇。”
恩恩，
朱墨感觉已经靠谱了，又问道：“那个王姓的头目呢？你帮我查一查，查到了就去观音寺找老吴，如何？”
陆豪见他毫无架子，忽感如此人物竟然有求于自己，顿时大为振奋，坚定道：“朱公子放心，我们的人很多，总能打听倒的！”
……
一路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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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明、吴亮担心朱墨安危，立刻找了许多人假扮成各色人等，终日跟在他身边。朱墨也害怕被杀，干脆就搬到了观音寺后院来住，又调来一支十人队火枪兵，整日里跟着。
这天午后，词人祠内。
朱墨想起陆豪说的漕粮的问题，忽然很是担忧，拉着徐渭坐下来商议，道：“文长兄，我怎么总觉得，这漕粮的乱象不简单呢？难道会出什么幺蛾子不成？你以为呢？”
徐渭在胡宗宪幕府就是负责军粮的，也深有同感，且他更了解江南的实情，沉思一会儿，便道：
“子玄啊，你想说的，是不是那父子俩要拿粮食来做文章？”
嗯，
朱墨于是问了他一些户部和军粮的问题。徐渭头脑很好，许多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朱墨越听越是心惊——
漕粮是供应京城和九边的，从最近了解的情况看，其实这条命脉早已掌握在严家手里了。那些给漕运卫军兑交粮食的粮长、兑户，背后其实就是严家在江南的那些党羽。这些人虽然罢免了许多，可退下来仍然影响着缙绅。
另外，所谓漕粮卫军，早已脱离了卫所框架，实际上了成了户部下面的一个独特存在。而户部呢，现任尚书为马坤，是徐阶的同年，都是嘉靖二年的进士，两人私交也好，跟严家到没有关系。可问题是，现任的户部左侍郎高耀，却是严世藩推荐的。
这就是说，实际上，大明漕粮是直接掌握在严家手里的。漕粮最主要的供应，是京营几十万人，然后是京师百姓和百官，加上紫禁城，然后才是九边诸卫。这样看来，如果严家狠一点，在漕粮上搞事，不出数月，京城和京营几十万人就会挨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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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
他郑重道：“文长兄，你熟悉粮政，我看要尽快弄一个方略出来，不能让漕粮捏在别人手里啊……嗯，巡抚张翰大人以前管过一阵子漕运，你就先拟个方略呈给他看，如何？”
徐渭正色道：“好！我立刻就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