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咝。”
在剧烈轰鸣与无数哀嚎中，纸钱飞出的声音细不可闻，甚至姜明此时的心跳都比它强烈，但这细小的声音存在感无比真实清晰，似乎有一根细针从脑海中穿过。
一枚小纸钱散发出锋利的白光，像是明白色的焰火冲天而起，勾魂根本来不及应对，就见到纸钱转瞬撞上的锁链。
接触的一瞬间，纸钱上光芒消隐，链子却直接断成两截，飞旋的纸钱几乎丝毫没有滞涩，下一刻就直冲向勾魂的头颅，而后毫无意外地命中。
“噗！”
就像是一枚石子砸穿了画纸，纸钱从勾魂的颧骨中穿过，一大片碎裂的骨骼与血肉像烟花绽起，又在半空化作轻烟消散。
“啊——！”
半空中响起痛苦的惨嚎，声音却并不是来自勾魂诡的嘴巴，它的小半边脸都被砸得塌陷变形，十几个拼凑的碎块被撕裂，它们就像是有着各自不同的意识，残留在它的脸上拼命挣扎，牵扯着它的整张脸都在抖动扭曲，像是随时都会完全崩塌。
另一边，姜明同样受到了一次重创，这次从车上摔下来，落处可不是蠕虫怪物肥硕的身躯，而是雨后冷硬的柏油马路，虽然在最后时刻捏死了刹车，但身体前冲的势头并没有止住，他被惯性拖拽着在地面擦动，撑地的手掌明显蹭出了超过一厘米的血迹。
胳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痛感，像是有一排尖刺在关节处穿出，瞬间就被身体的冲击压弯，紧接着肘部就重重磕在地上，然后是身体整个摔下，脊椎像鞭子一样把脑袋甩在地上，撞击的声音直接传到了脑海最深处，像是把脑浆搅乱成了一团。
“草……”
这是姜明摔得最惨的一次，即使有头盔保护，他依旧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双耳只剩嗡鸣，连身体的剧痛都不再强烈，四肢在模糊中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
但他的意识还保留着一丝清醒，知道自己面对着什么样的凶险，即使已经失去了大半知觉，他依旧强迫着身体行动，努力用手臂支撑起身体。
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平衡感，姜明不敢站起身，只能挣扎着向前爬，感受着路面的冰冷逐渐清晰，沉重的眩晕感一层层发酵、然后消减。
他聚集起了全部精神，紧盯着眼前的一片漆黑、仔细听着耳中的尖锐嗡鸣，直到漆黑中出现水波似的模糊轮廓，耳鸣中出现了潮水般的重叠音浪。
灵能感知居然比身体的知觉先一步复苏，眼前的黑暗竟然像一层层幕布在晃动，姜明确信，他的异能契合度已经跌到了69%，或者更低。但这时不重要，他立刻沉下心神，借着麻木艰涩的些许感知判断周围的状况。
无数诡物在逃亡，他分不清单独的个体，只觉得像是乌泱泱一片浪花，从中心向外翻滚，中心处的威胁无比强悍，像是颗发光的灯泡挤占他的感知，那毫无疑问就是勾魂。
它没有被买命钱杀死……姜明心中一凉，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思绪却无比清晰，直接抬手再次摸向裤兜。
不过，飞旋的买命钱同样出现在姜明的感知中，它也没有被消耗，不断环绕着勾魂穿梭，勾魂的气势在迅速发生强弱变化，姜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至少“看”勾魂的动向，没有朝着自己接近。
“应该买自己命的。”
姜明心里微微放松，还有空默默嘀咕了一句，这时，他眼前的漆黑中终于浮现些画面，昏黑一片、模糊不清，还有灵能失衡的干扰，但姜明还是立刻抬头，急忙看向勾魂的位置。
这只巨大的诡物明显已经超出常规的“厉厄”范畴，或许是凭借古怪的生命形式，它被买命钱撕裂半边头颅也能扛下来，甚至在买命钱一次次穿梭中活命，每当纸钱穿过身体、留下严重的伤势，它脸上就有几个碎块接连消融，留下一片漆黑的窟窿，身躯的伤势则是迅速复原。
此时的勾魂，已经把穿着几十个诡物的链子拉到身前，随着买命钱又一次穿过身体，它巨大的手掌直接将一个孤魂扯下来，随手糊在脸上，
那孤魂痛苦地大声咒骂，声音却在大手挤压下越来越小，身体一块块崩碎、消失，最后只剩下一颗眼睛留在勾魂脸上，在不属于自己的眼眶中散发疯狂的怨气。
吸收一个孤魂之后，勾魂又将大手在地上一捞，逃亡的众多诡物顿时被捞中一堆，它也不看到底都是些什么诡，毫不犹豫就再次糊在脸上，填补一个个漆黑的大窟窿。
姜明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凝重地看着勾魂将诡物吸收，明显感觉到勾魂散发的威胁变强了一截。
难怪它的实力在不断产生强弱波动，应该就是买命钱破坏和它拼命吸收诡物共同产生的效果。
这时的勾魂，脸已经完全与之前不同，它不停地捕捉诡物，将每一个碎块都替换过了，这些新换的碎块没有原先那么精雕细琢，彼此的裂隙更加丑陋狰狞，并且散发的气息也越发疯狂，脸上数十个碎块都在惊恐地尖叫，这些家伙发出的声音杂乱而喧嚣，一直穿透进灵魂，吵得人内心狂躁不安。
但姜明很踏实，他远远地坐在马路边，乖巧地看着这一幕。
不对啊……姜明仔细地盯着勾魂看，忽而想到一个很古怪的问题：如果它的脸每一个部分都换过了，那么它的行动是由哪部分操纵的？看起来好像没有受到影响啊。
“脑子”？这玩意脸后面就是黑窟窿，也不像是有脑子的样子。
姜明凝神思考，勾魂则依旧在不断挣扎，它这样终归是苟延残喘，脸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窟窿来不及修补，并且地上的诡物也并非无穷无尽，这样耗下去，它迟早要死在这里……但问题是，买命钱的威能也明显弱了一截，似乎快要燃尽了。
勾魂似乎也是认准了这一点，它在买命钱的攻击下苦苦支撑，任由自身实力不断跌落，眼睛还时不时地扫向姜明，不论那双眼睛此时又属于哪两个诡物，其中都闪烁着火焰般的暴怒与杀意。
姜明慢慢皱起眉，终归还是摸向了裤兜，再次掏出一枚买命钱。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赶紧骑上电动车逃跑，叫上原定的几个帮手过来打群架，这样倒省得浪费一张买命钱……但姜明的目光迅速转冷，依旧将买命钱抛了出去。
——见识了勾魂吸收诡物的速度之后，姜明毫不怀疑，只要放这祸害离开，今晚过后它就能恢复如初，那一张买命钱同样是浪费了，不如干脆了断，直接解决了它。
可惜即使姜明迅速决断，勾魂依旧先他一步做出反应，看到第二张买命钱后，拼凑而成的脸上当即出现了凝聚的忌惮，它无声地张口，脸上每一个碎块都迅速爬满裂纹、近乎碎成粉末，数十道痛苦的尖叫声在此时融合为一股洪流，瞬间以它为中心散开。
同样为尖啸，猎魂人、盗尸诡、勾魂的威力都是天差地别，重叠汇聚的尖啸散开，仿佛一股实质的风暴，威能即将耗尽的买命钱直接被掀飞了出去，逃亡的众多诡物被音浪碾过，就像是被抹布下的脏污般瞬间被抹除，一丝痕迹都没有剩下，只有寥寥几个留存下来，在音浪中痛苦地挣扎，死活犹未可知。
姜明距离还算远一些，但这点距离几乎没有作用，他依旧几乎承受了全部威力，头盔面罩上几乎在半秒之内就爬满了裂纹，层叠的尖叫宛如水银灌入脑浆，要将他的灵魂碾碎成渣。
胸口的小文神迅速飞出，悬在半空绽放出妖异的浅红色光晕，身体被摔伤的痛感变得格外强烈真实，手掌、胳膊、后背、脑袋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同时还有剧烈的幻痛爆发，像是有上百把锋利的刀子同时落在身上，在一寸寸割裂皮肤血肉。
“嘶……”
姜明紧咬着牙，全身肌肉绷紧，五官近乎拧成了一团，吃力地睁眼看着小文神红光闪烁，就像水波在空中缓慢起伏。
你可别碎了啊……我头盔都已经碎了……姜明一边在剧痛中保持清醒，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
音浪的波及范围极广，即使没了声音，残余的威能也传出了两三公里远，在靠近外环路的小区、街道上，熟睡的人们原本做着各种各样的梦，却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阵痛苦的哀嚎声。
离得远些的，声音只是在梦中一闪而过，离得近些的，却有小儿夜啼，鸡鸣狗吠。
小文神收敛了红光，慢慢落回姜明胸前，托在手心里仔细看，姜明默默用指肚蹭了蹭裂纹，重新放在衣服里。
勾魂早已经没了踪影，姜明当时苦苦承受着剧痛，没办法分神，只记得一张买命钱像催命符一样穿过了音浪，追着勾魂消失了，另一张威能即将耗尽，暗淡着缀在后面。
结果如何，姜明心里没底，他只是望着城外的一大片荒野，眼神复杂。
就算那两张买命钱能杀了勾魂，它也必定会挣扎一番，四处搜寻诡物填补身体，今晚……不知多少诡物要遭殃了。
四下看去，逃亡的诡物几乎围成了一个圆环，靠近勾魂的范围内干干净净，足够远了才有诡物挨过了音浪，在原地痛苦地扭曲，之后再更远些，才有更多诡物存活下来。
姜明收拾一番，骑着电动车赶过去，尽量帮了几个人——他餐箱里还有一份饺子，叶蓝吃剩下的，这是能帮助诡物的吃食，让几个诡物尽快恢复了清醒。
从他们口中得知，这里原本是一处乱葬岗，最古老的诡物足能追溯到三百年前，因为地处城郊，周围诡物们都聚集在这里，之后像滚雪球似的越积越多，衍生出了许多浮灵、贪生之类的灵能生命，这才有了如今的规模。
好好一座“诡城”，就这么被毁了，剩下的诡物凑起来，勉强也就算个小镇子了，这些姜明也帮不上忙，饺子发完了，他就骑上电动车默默离开。
……
要是他没有出现、没有掏出第二张买命钱，应该有更多诡物能活命？勾魂不被买命钱纠缠，荒野里的诸多诡物也能免于遭殃。
笑着摇了摇头，忘却了诸多思绪。
姜明并不迷茫于对错，也见惯了诡物的生死，只是一次有如此多诡物消逝，心中难免升起对“生命”本身的敬畏，这与人或诡无关，也与对或错无关。
低头看了眼手表：70%.
原定的计划再次被改变了，他这时不能再去找血食诡，不然契合度就要掉到60%档位了。
这个档位姜明倒是适应了，但前提是清醒状态，如果他回去睡觉，那就会出现特殊的噩梦，又会有诡异黑影趴他窗户了。
上次是依靠小文神救了一命，但被刺穿胸膛的幻痛可一点也不舒服，并且他也不能保证小文神每次都能救下自己，如果多次经历、逐渐适应了那种噩梦，他也许有一天就醒不过来了。
而且，小文神已经碎了。
这样的话，就得花费一颗凝神丹，或者用一下君搭配恶魂果，把契合度恢复到合适的位置，无论如何，没必要这样浪费资源。
另外，他也累了。
回宿舍洗洗身上的伤，好好睡一觉。
……姜明是这样想的，只是在路上行驶一段时间后，他听到了久违的“沙沙”声。
从后视镜看去，两只觅血犬就跟在电动车后面的黑暗中，四肢倒腾得飞快。
“你x的。”
姜明心中的烦躁像是炸药桶被点燃，他当即就要刹车、掏出扳手去捅死那两只觅血犬撒气，但下一刻，点燃的火药就被熄灭了。
看了眼手掌、肘节的擦伤，血色明显一片，就连他自己凑过鼻子都能闻到血腥味，吸引的觅血犬肯定不止这两头，如果下车去交战，周围的“狗”会越聚越多。
别看他能把勾魂赶跑，能把盗尸诡的爪子做成武器，但他终归是个普通人，遇到十几二十只觅血犬心里依旧犯怵，总不能为了这群家伙再浪费一张买命钱。
……杀完还得去许愿井抛尸。
眼神重归平静，燃起的怒火烟消云散，姜明拧动车把，加速，甩开了身后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