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足够的准备与经验，应对这样一场小雨并不难，姜明今天的准时率高达60%，比上次提高了接近一倍。
虽说只送了9个单子。
最后一单，长乐饺子馆（九京道店）。
这家店姜明来过几十次了，和回家似的推门进去，习惯性地在手边桌子上取餐，视线却忽而瞥到了一个背影。
有人？姜明略有些惊讶，他还是第一次在这家店里见到客人，这可是新鲜事。
而且看这道背影，似乎还有点眼熟？姜明动作一顿，看清了那道背影。
其实不用看清其他细节，光是那一身蓝色校服就很干脆地表明了身份。
姜明走近几步，对方果然是叶蓝，这少女似乎没了平时的活泼，手里捏着一把短柄瓷勺，闷头小口地喝一碗蛋花汤，怂里怂气的。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姜明随口问道，以往每次见面，这少女都是在作死的路上，这次居然意外地老实，找了家店吃饭。
不过看她面前的饺子，似乎一口没动，放得都有些坨了……还挺香，肉馅的。
“咦！”听到姜明的声音，叶蓝忽而来了精神，赶紧抬头。
“你们俩认识？”
在这时，靠着店铺尽头的老太太忽而开口，有些疑惑和惊讶。
三人大眼瞪小眼。
“他……送我回学校过。”叶蓝短促地愣一下后就连忙说道，同时给姜明投去求助的目光，“刚好，我就跟他回学校了。”
“等雨停了再走。”没等姜明说话，老太太就缓缓地皱起花白的眉头，“天天就知道疯跑，下着雨都不老实。”
“雨已经停了。”姜明大概明白了状况，颇感好笑地看着叶蓝，开口说道。
天上偶然出现的雨云已经飘走了，夏天的天气就是瞬息万变的，这都很正常。
他之所以穿着雨衣，其实是为了保暖，不光是气温低了几度，而且在潮湿的空气骑电动车赶路，时间长了也会把身上洇湿。
“……”老太太沉默一会，拍了拍袖口的面粉，看着小心翼翼的叶蓝，“那就回去吧，老实在学校呆着，再敢半夜跑出来，把你剁了当饺子馅。”
叶蓝喏喏地点头，赶紧收拾好东西小跑出门，像是生怕老太太反悔。
出门吹着夜风，在门口等了一会，才看见姜明提着两份餐盒慢悠悠地出来。
“怎么这么久。”
叶蓝借着灯光随手翻看笔记本，并不打算就此回学校，只是找个借口离开饺子馆而已。
姜明提了提其中一份餐盒：“把饺子打包了。”
“？”
叶蓝一脸古怪，没说出话来。
“走吧，送你回去。”
姜明把两份餐盒都放进餐箱，之后骑上车，准备送叶蓝回学校。
一路行驶，车上的雨水基本被风吹干了，稍微有些湿乎乎，并不妨碍乘坐了。
叶蓝连连摇头：“我还有个地方没去呢。”
“你就不怕被剁成饺子馅儿。”
姜明打趣地说着，拿过叶蓝的笔记本看了看。
他肯定不能放任叶蓝到处找诡，除非是像血食诡那样能确保安全的地方，不然就得有木玲跟着才行，总之不能让这丫头跟傻狍子似的乱跑。
“事件：在双子大厦里，住着一位失败的编剧，人们总是说，他写的内容不够真实。
“线索一：他曾经写过五部剧本。
“线索二：艺术来源于生活。
“线索三：钱和艺术是两码事。”
这都什么灯谜……姜明皱着脸，实在看不出什么头绪。
不过……他看了眼手机，上面显示着顾客地址，就在双子大厦。
“走吧。”
姜明把笔记本合上还给叶蓝，又忽而停在半空。
“再借我看两天。”
说着就收进了自己背包。
叶蓝修长的手掌悬在半空，倒也不在意，熟练地爬上了电动车。
饺子馆里，老头忙完了活，掀开帘布出来，发现叶蓝已经不见了。
“你让她走了？”老头在围裙上擦着手，当即问道。
“送外卖那个小伙来了，他们俩认识，就让他送回学校去了。”老太太平稳地包着饺子，回答。
“那挺好，省的咱们再折腾了……路上不会出啥事吧。”
老太太放下筷子，掂着手里的面皮想了想：“应该不会，雨都已经停了，而且那小伙子看起来稳重，总不至于带着她乱跑。”
“也是，那孩子挺好。”
老头放下心来，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休息了。
……
“……他们是你的爷爷奶奶？”
另一边，姜明吹着夜风，和叶蓝闲聊刚才的事。
“嗯。”叶蓝抱着身子，被风吹得有些冷，“爸妈消失后，我就一直和他们生活了。”
“那你还半夜乱跑，万一出点事，不怕他们担心。”
姜明没好气地说道，虽然去往顾客的车速一直没降。
劝人的话无非就是这么老掉牙的一套，确实很有道理，却向来没有说服力。
叶蓝没有回应他的话，过了许久，她才悄悄开口：
“你觉不觉得……他们有些怪。”
“啊？”
姜明不知道叶蓝是指哪一方面，那家饺子馆奇怪的地方可太多了，以至于时间长了都会对一些细节视而不见。
叶蓝抿了抿嘴唇，有几分迟疑、却又莫名笃定地开口：“其实我怀疑……他们是诡……啊！”
车子突然晃动了一下，吓得叶蓝连忙低头抵在姜明背上，从雨衣上沾了一头水。
姜明连忙握紧了车把，减速控制平衡，这不能怪他，属实是这句话过于反逻辑，让他脑子直接短路了。
那家饺子馆任谁进去都会觉得不正常，怀疑夫妇俩确实是很正常的事，但那是对其他人而言，这种怀疑从叶蓝嘴里出来，就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了。
“你怀疑他们是诡？”
姜明忍不住确认了一遍。
“嗯，”叶蓝煞有其事地点头，“你想啊，哪有饺子馆都是大半夜开门的，他们天亮之前就赶我去学校，天黑之前不许回去，这不奇怪吗？”
确实，确实很奇怪……姜明觉得这事不能细想，也不能追问，这女孩现在就在死胡同的边上，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句话把她推进去，失控就是一眨眼的事。
“到了。”
幸好有机会转移了叶蓝的注意力，眼看着接近了导航位置，一栋高耸宽阔的建筑出现在眼前，与传统的小区不同，这栋楼的建筑布局在当时算是相当新颖了，两座高大的楼宇环抱成一体，形成了一个椭圆，二十四层楼中每一层都能容纳四十组住户，这才算是现代化的住宅楼。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蜂窝”。
外面建得越好看，就会显得越滑稽，姜明只是新奇地多看了两眼整体，对里面根本没什么期待。只要走进楼门口，见到的总归是一个模子。
“A座，1507.”
姜明按着订单地址走进背阳面的楼门，乘电梯向上。
叶蓝倒是对这栋建筑很好奇，东瞅瞅西看看，姜明也不管她，趁着电梯上行试着拨打顾客电话。
——按照公司的建议，每一单都应该给顾客打电话，不过反正都是打不通的，姜明也就是想起来就打一通，忘记了就拉倒。
“嘟……嘟……”
没有彩铃，只有一串忙音。
电梯顺利停在了15楼，姜明正想向外走，手机却轻震了一下。
脚步当即一顿。
“晚上好。”
电话里传出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像是个中年男性。
叶蓝自顾自地走了两步，才发现姜明站在原地，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您好，福生外卖。”
仔细地缓了缓神，姜明才沉重缓慢地开口，似乎每一个字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明显地顿了顿，对方也没有出声，耐心地等着他再次开口。
姜明能感觉到身体在放空，这是恐惧滋生的结果，但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职业化的平静：“请问您……是人是诡？”
“……”
电话里安静了一下，这次换成姜明耐心地等待对方，氛围诡异地寂静了下来，只有叶蓝匆忙去阻拦闭合的电梯门发出一些声响。
漫长，其实短暂的寂静之后，电话里传出清淡的笑声：“当然是诡。”
嗐。
姜明长呼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吓我一跳……姜明一步迈出电梯门，跺脚唤亮了声控灯，带着叶蓝在楼道里寻找1507的门牌。
要说与普通小区有什么区别，倒确实是有，就是二十户人家缩在一层楼里，挤得像迷宫一样，楼里又没有导航地图，只能四处乱钻。
姜明一眼看过去就懒得多费功夫了，对着还没挂断的电话继续职业化地开口：“外卖到了，您方便的话，可以开下门。”
“好。”
电话中低沉沙哑的声音应了一声，之后楼道就和电话里同时响起了开门声。
“这边。”
低沉磁性的声音在空间中重叠，在前一刻，一股标志性的危险感就进入了感应，姜明当即挂断了电话，大步向着声音源头走去。
1507，房门敞开，室内漆黑一片，勉强能看出些家具的轮廓，当然姜明作为一个外卖员，没有细看别人屋子的打算。
此时声控灯打开，楼道里是亮的，光暗的特质却像是被颠覆了，室内的黑暗“照”了出来，在楼道里形成了一大片灰暗。
一个披着大衣的中年人站在门口，挡住“照”出来的黑暗，留下一条明亮的影子。
单从某种气质上看，这人确实像叶蓝笔记本里的“失败编剧”，沉稳、厚重，而阴郁。穿搭很随意，轻微地有些邋遢，身上带着浓重的烟草气息与淡淡的酒味。
单凭外貌或气质，当然不能武断地判定身份，好在叶蓝也不在意这些了，她已经吓得躲在了墙角，只敢伸一个脑袋出来看着姜明的背影。
“谢谢你。”
男人伸出因长时间握笔而变形的手，接过外卖，眼睛却在盯着姜明。
“没事。”
遇到讲礼貌的客人会让外卖员心情大幅变好，姜明当然也不例外，他轻快地回应，转身离开。
“等等。”
男人连忙叫住了他，姜明疑惑地回头，恰好与男人对视，看到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不同于木玲深海般的沉寂与宁静，他的眼神像是黑洞，平静下隐藏着一股狂热而特别的贪婪，似乎对某种事物有着近乎病态的追求。
疯子。
这种人，一般定义为疯子，姜明轻快的心情慢慢消失了，安静地看着对方。
“我感觉，你有很好的故事……能讲讲吗？我很想听。”
男人看着姜明，单是对视，姜明就能感受到一股传达灵魂的吸力。
沉默一下，姜明深有同感地点头：“史诗般的悲剧。”
说完就自顾自地笑了，转身带着叶蓝离开。
走出了黑暗“照”着的地带，回到亮堂堂的楼道，搭乘电梯下楼。
“这就完啦？”
叶蓝站在电梯里，看着显示屏上的楼层数字一点点变低，还有些意犹未尽。
姜明看了看她，觉得刚才有必要录一下视频，让她看到自己被吓成了什么样。
真当这是诡屋了，能让你随便蹦跶。
“你还想怎么样，非要被诡物追着满街跑？”姜明没好气地问。
这次既没有超时，又没有下雨，“顾客”失控的几率本来就很低，相比于平常的单子，这次就已经算是一波三折了。
话说回来，这个诡物也是出乎意料的强悍，此时的异能契合度已经低到了77%，居然直到对方开门之后，灵能感知才察觉到威胁，这种隐匿能力已经相当可怕了，如果出事，必定是难以想象的麻烦。
诡物具有各自不同的能力，产生的威胁难以捉摸，以至于姜明直到现在也连一只咒念都不愿意招惹，作为“失败编剧”，诡知道那家伙失控后会有什么能力。
……
顺利地离开双子大厦，姜明送叶蓝回学校，另一边，那位“顾客”却久久站在门口未动，他看着面前的某个位置，就好像姜明还站在那里。
他的眼神在平静与兴奋中闪烁，像是在构思精彩巧妙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