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顾客地址在一片新落成的小区里，楼宇建造得很不错，暴露在风雨中的墙壁与楼门都还是焕然一新。
站在楼门口，姜明闻到了一股焦糊味。
很厚重，却又很淡，应该是经历了漫长时间的沉淀与搁置，煤炭与灰尘完全混合后的气味。
木玲柔和精致的小脸只是变得认真几分，整体还很平静，于是姜明丝毫不慌，试着打开楼门。
崭新的楼门上装了结识的密码锁，近些年的新小区都是如此，但门缝里被人塞了一块砖头卡着，于是姜明直接把楼门拉开，混合着尘土的焦糊味顿时明显了几分。
外面看体面气派的楼宇，楼道里却是狼藉一片，像是被一场大火烧了个遍，墙面上满是焦黑的痕迹，墙皮大块皴裂、满布或大或小的裂纹，甚至大面积脱落，在地上摔散成一大片。
“哈！”
轻喊一声，楼顶的灯居然还能亮，暖黄色的光芒很充足，没有长时间使用的迹象。
冯吉和木玲都惊诧地看着他，姜明则是若无其事地四处打量。
墙壁上有模糊的手印，台阶上有焦黑的血迹，墙角堆积的纸箱被烧塌，盆栽只剩下几段焦炭……但除开这些痕迹看，楼道偏偏还很新，不光是头顶的灯，楼梯台阶也整整齐齐，回头看楼门，虽然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制式上依旧是新款。
“不是完整的诡域？”
姜明疑惑地看向木玲，这片空间似乎还是现实世界，只是受到严重的影响，就像是与某个“梦境”融合在了一起。
类似的现象他遇到过，就是在血食诡失控的时候，楼门后面的血色森林才是真正的诡域，但整个小区都受到了影响，草木疯长造成明显的破坏，甚至在天亮后都有痕迹留下。
眼前的楼道与那次明显不同，至少范围上天差地别，而且有一种海市蜃楼般的虚幻感……具体什么状况姜明并不清楚，他现在的异能契合度偏高，足有89%，感知能力就相应弱了很多。
反正也不需要他来做出判断，木玲只是安静地站了一会，而后就轻声开口：
“一个小孤魂。”
声音里甚至还有些笑意，“去找他吧。”
原来如此，只是威力太小，没有形成真正的诡域而已。
契合度太高的确很不方便，几乎就像眼睛瞎了一样，不过姜明向来是很会摆烂的，闷头跟在木玲身边，步子稳稳当当，心里丝毫不慌。
至于为什么冯吉会被一个孤魂吓退，出于对大老板的礼貌，姜明没有问，毕竟昨天下雨，出点什么事都不稀奇，按照冯吉的行事风格，只剩下这一单就算难能可贵了。
另一方面，冯吉也算是运气好，所在的地方比姜明工作那片老城区繁华得多，诡物相对都更老实，要是让他经历昨晚百诡夜行的景象，姜明今天就要发大财了。
心里很随意地想着，三人就已经走到了楼梯处，没有沿着被烧焦的楼梯向上，而是向下走去。顾客在地下室，这对于诡物来说挺正常的，毕竟住垃圾桶的姜明都见过，此时既不害怕，也不新奇。
三人踏上不长的一段楼梯，感觉空气的温度升高不少，一股股热风迎面吹来，带着呛鼻子的烟雾与粉尘，好像一团大火还在猛烈燃烧，
他们甚至恍惚听到了火焰烧灼的噼啪声，其中夹杂着一个小男孩声嘶力竭的哭喊，像是纠缠的怨念钻进脑海，给人十分强烈的代入感，仿佛真的置身于火海。
但四周并没有变化，墙壁上依旧是久远的焦痕，视觉与其他感官产生了很明显的分歧，姜明对此还算淡定，他也分不清哪些是幻觉、哪些是真实，只管一路向下走，冯吉却脸色变得难看了，他受到的影响明显比姜明强很多，高温炙烤得他脸色通红，刺鼻烟雾更是呛得他剧烈咳嗽。
木玲轻轻挑起嘴角，灵能如水般发散，像是一片沉静的深海，扎根在这片空间。
充斥空间的、令人不安的气息迅速消散，回荡在空间里的声音就像是被过滤了一遍，不再往脑海里钻了。
但这只是感觉上的变化，声音没有消失，热风也没有减弱，冯吉艰难地捂住口鼻，独属于他的浓烟熏得他眼睛发红，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木玲轻歪了一下头，嘴角落成无奈的弧度，只好抬起白皙的手掌，手指轻飘飘地划过冯吉胳膊，却像是锋利的刀刃划过，留下了纤细而危险的血红色。
冯吉失声痛叫，紧紧捂住手臂，但他受到的诡异影响确实被消除了，脸色迅速恢复了正常。
木玲又转头看向姜明，抬了抬小手：“你怎么样？”
“……不用。”
姜明当即撇嘴，这可不是在她的诡域里，伤痛并不能回馈什么快感……即使能，他也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解决了冯吉的麻烦之后，三人继续走过楼梯，空间中的温度仍旧在升高，越发逼近火场的真实温度，当他们一步落在地下室的地面上，已经能看到空间中翻转的热浪。
在这时，小男孩的哭喊声也越发清晰，还有用力拍门的声音出现，站在过道里仔细听，声音不再是在空间里回荡，而是有了确切的方向，似乎就在某扇门后。
具体是哪扇门，可以依据声音仔细分辨，也可以直接跟着木玲走，姜明当然是选择了后者，直直地走到一扇门后。
这里听到的声音清晰真实，感受到的温度也是铺面的炙热，姜明试着碰了一下墙壁，焦糊的墙壁很是温热，仿佛门后真有一片火海，一个小男孩在里面哭喊着拍门求救。
木玲伸手搭在了门上，本应如烙铁般烫手的门把手对她却像没有温度，被木玲随意地握住，轻轻一推，门就打开了一道缝隙。
这种能力倒是和喵喵有几分相似……想来也是，都到了这种层次的诡物，开个门本来就应当易如反掌，像蠕虫怪物那样的，连个小区都能拆了。
略微走神的功夫，木玲直接将门完全推开，门后竟然真的是一片熊熊火域，这些火焰像是不需要跟脚、脱离了燃烧的物品，像水浪一样在半空乱窜，随着门户打开瞬间向外翻涌，扑面冲向木玲。
“呵。”
木玲轻笑，强大的灵能瞬间绽放，环绕周身撑起一片无形的领域，让铺面的火焰向两边分散。
姜明和冯吉吓了一跳，他们俩刚好一左一右站在木玲身边，不过没等他们反应，澎湃的灵能就随着火焰散开，将他们两个也包裹住了，就像把他们沉入深海，带来一股很充实的安全感。
涌出的火焰连续被抵挡两次，就此被摊开成了一大片，在过道里汹涌乱窜，澎湃的灵能也随之散开，如一股潮水席卷，将逃逸的火苗悉数压灭。
除了开门时涌出的第一股火焰，其余熊熊烈火则是被木玲完全堵在了门内，不需要任何手段与技巧，纯粹的灵能就足以形成绝对的压制。
这时候，他们也见到了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就站在门后，站在汹涌的火海中，满脸泪痕，此时却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匆忙地伸出手，大喊救命。
只是他没发现，及腰的火焰根本没能伤到他，反倒是他脸上的表情诡异地扭曲，露出残忍狰狞的笑容。
木玲浅浅地抿起嘴角，没有伸手，而是迈步走过了门口，踏入火域之中，隔绝火焰的区域也跟着她一寸寸挤进了地下室。
顺便，她还回手关门。最后一刻，姜明瞥到了木玲低垂的脸，透过飘逸的一层黑发，他看到木玲的脸变成了毫无血色的惨白，而脸上的血痕则是在火焰映照下格外刺眼。
“咔哒。”
门关上了，什么声音都没了。
冯吉一时呆在了原地，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进展。
因为上次木玲诡域的经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全身刀伤直到现在也没有痊愈，冯吉对这次的行动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结果不愧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木玲，这画风完全就和上次小心翼翼的探索不一样。
就是下手太狠了点，冯吉又看了眼被木玲抓过的胳膊，原本密密麻麻的刀伤结痂了，这下又再次皮开肉绽，好在没有流血不止，只是三条红色的血线。
“走吧，去外面等。”
姜明罕见地没有戴头盔，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地下室的温度都足够蒸桑拿了，伴随着还有难闻的烟气，实在不好受。
“不会有事吧？”冯吉不太放心，看着木玲进入的门犹豫道。
“不会。”
姜明说着就向外走，连扳手都懒得掏出来。
双方一个是迷怨，一个是孤魂，足足差了两个层次，完全没有可比性，非要说的话，两个诡物的外貌就是很鲜明的类比，一个高中生，一个三四岁。
不过，目标毕竟是失控的孤魂，木玲也没身处诡域，应对起来多少要费些力气……也就是费些力气而已。
这次的顾客确实有些特殊，与木玲的诡域不同，他们总不能在火海里面四处搜寻信息、了解诡物的经历，要是没有木玲跟着，姜明恐怕只能考虑“极端方法”，直接一扳手砸过去再说了。
心里想着，姜明就已经回到了一楼，顿时感到清冽如泉水的凉爽，他慢慢推开被砖卡着的门，呼吸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气。
要是每一单都这么轻松，这工作未必不能养老。
“老哥。”冯吉跟在姜明身后，此时举起手中的餐盒，“这东西怎么办？”
“你自己拿回去吃呗。”姜明理所应当地说道。
这份外卖已经跟着订单超时一天了，姜明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用途。
冯吉反应了一下，呆呆地点头。
两人说一句话的功夫，楼道里的景象就开始变化，墙壁上烧灼的痕迹就在眼前变化，就像是整个墙皮换了一层，变成了与楼宇外形相称的干净墙砖，墙角的纸盒、盆栽直接消失，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杂物。
地下室不再吹出热风，缭绕在鼻尖的焦糊味也完全消散了，整个空间变得正常而普通，至少以姜明目前的感知能力来看，已经察觉不到什么异常了。
看向地下室，木玲一会儿就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解决了？”
为了确认，姜明还是问了一句。
木玲不出意外地轻轻点头：“他原本的家被拆了，换成了陌生的环境，有些不适应。”
“……”冯吉听着这个解释，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姜明就没有这种感觉，很正常地“嗯”了一声，看向冯吉：“结账吧。”
整个流程只用了一个小时，其中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赶路上，这让姜明心中感慨，冯吉更是啧啧称奇，惊喜地给姜明转了钱，骑着电动车就跑了。
“不分我一半？”
看着姜明喜滋滋地端详手机里150块的进账，木玲倍感有趣，轻声问道。
分明语气动作都很乖巧，给人的感觉又有些俏皮精怪，这女孩的性子一直如此。
“你可以把外卖要回来。”
姜明关闭了余额页面，打开导航，把目的地选定在车站。
“呸。”
木玲没有啐声，而是很没好气地念出了这一个字，还拖了个尾音。
……
完成了堪称小插曲的冯吉委托，姜明不再拖沓，带着木玲直奔车站。
明安市的车站分两个，一个在外环边上，一个正在市中心，就像是坐落在两个世界，前者在夜间直接关闭，路过列车禁停，特殊天气直接封死，后者却是在建成之后十几年间从没有关停过，此时已经是大半夜了，车站依旧人来人往，店面全天营业，热闹吵嚷非凡。
木玲好像不在乎这些，大摇大摆地跟在姜明身边，全程没有被发现，车站入口专门有灵能检测装置，但那些东西似乎也不怎么完善，木玲躲进小文神就轻松钻了空子。
目的地是明安新区，城际列车一个小时左右，票价足有25块。
“从我家里到明安市区，三个小时的火车才20块钱。”
新奇地坐在列车上，姜明手里捏着特意开的车票，原本是要无比心疼的，现在就阔绰多了，只是随口念叨了一句。
姜明旁边刚好是空座，邻窗，木玲刚好坐在那里——姜明先是把背包放了上去，垫在木玲屁股下面，以免凭空展开的座位吓到路人。
“25坐两个人，不是挺好吗？”
木玲也很新奇地四处看，虽然化成诡物后行动自由，但她确实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好看的列车，笑得比往常更加开心。
饶是以她沉静如海的心性，此时眼神中也含着些期待与急切，这在她素来乖巧的模样下显得格外可爱。
姜明不由得多看了少女两眼，似乎是得益于诡物的独特气质，配合着灯光与夜景显得很自然。
就在这时，在她身侧，窗户外的夜景里，一排灯缓缓地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