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江湖气重,在这山上待不住的,下山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玄地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当初玄参下山的时候便也没有拦着,只是告诉他说,若是哪一天想回来,观中定然有他一间屋住,一碗饭吃。
“其实玄地心这两年心中一直有件事放不下,想请教一下先生。”
“你问便是了。”
“唐山下山的事让贫道想了许多,贫道当初其实是想他们一直留在山上,贫道深知,这只是我的一己私欲,但近些年来,贫道却越发认为外面的天地才是他们该去的地方,而非是留在这观里埋没了他们。”
玄地叹了口气,说道:“但是……”
“时也命也,贫道这两年越发感觉无力,恐怕是要大限将至了,又恐他们三人无一人愿意留在观中,断了香火传承,所以,一直没提这件事。”
陈长安心中明了,问道:“那你觉得他们三人,都想走吗?”
玄地摇头叹道:“不知。”
陈长安直起身来,说道:“陈某以为,陆巡定是想下山去的,但若是商鹿跟紫苏也想下山,他定会选择留在观中。”
玄地闭目斟酌了起来,呢喃一句:“无量天尊……”
陈长安思索了一下,说道:“你认为最好的结果是怎样的?”
“最好的结果……”
玄地想了一下,但一想却又心乱如麻,清修这么多年,他很少这样心乱过,但碰上这件事时,他却乱作了一团。
有时候他还真的很羡慕师父能活这么多年,若是他还能再活几年的话,也不至于这般难以抉择。
“陆巡心软,若他留下来,你心不愿;商鹿若留,你又觉得对他不公,紫苏一介女儿身,你又怕她难以挑起重担,选来选去,都不如意。”
先生一语说中了他的心思。
玄地抬头说道:“玄地修了一辈子的道,却在这般小事之上举棋不定,实在可笑。”
陈长安说道:“你心肠偏软,至来都是如此。”
玄地无奈一笑,说道:“先生也知晓我是这性子。”
陈长安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有人下山,终会有人上山,你也不必担心流云观的香火会断送在你手上。”
玄地顿了一下,“先生的意思是……”
陈长安笑了一下,说道:“就算他们全都下山去了,多年以后,或许还会回到这里。”
“当然,陈某也不是什么事都说的准,但若是真的没人回来的话,大不了另外再找个传人就是了,这点小忙,陈某还是帮的上的。”
“怎敢劳烦先生……”
“你我之间何说劳烦?”
“贫道……”
玄地顿在原地,迟迟说不出话来。
陈长安笑道:“你意下如何?”
玄地起身,竟是当即跪下。
双膝磕在那凉亭之中,额头叩地,恭敬一拜。
这一拜,发自肺腑!
陈长安这次却没有去拦他。
若是拦了,玄地心里或许会更不好受。
在一个修道的人眼中,念头通达,比什么都重要。
………
当天正午,玄地便将三位徒弟都唤到了面前。
“你们,下山去吧。”
陆巡在师父跟前念了千百遍为什么,然而玄地却是一语不发,将他们三人轰出道观之后,便不管不顾了。
陆巡不停的抠门,连那观门的门栓都被扣断了,却迟迟没有反应。
他便这么跪着,一直等待。
商鹿跟紫苏也跪了下来。
商鹿倒很是平静,只是静跪着,一语不发。
而紫苏却是哭的厉害,一直在问着师父为什么要赶他们走。
凉亭之中。
陈长安落下一子,对玄地说道:“你这人,难得狠心一次。”
玄地说道:“若要有个说法的话,就当是我这师父狠心赶他们下山去的。”
“这种时候居然都还在为你这几个徒弟着想,真是……”
陈长安不再评判什么,玄地这人一向都是这般执拗。
这盘棋,毫无疑问的,依旧是玄地输了。
玄地说道:“先生再帮我一忙吧,贫道耳根子软,听不得他们念……”
陈长安答应了下来,接着来到了观门口。
一开门,便见到跪在观门前的三个徒弟。
“大先生!”
“大先生你快劝劝师父。”
“师父为什么要赶我们走啊大先生。”
紫苏脸上皆是泪痕,常山也红了眼眶。
陈长安说道:“你们三人,各自有命,一山一观终究还是太小。”
“也不必再跪在此地了,入世当是你们的宿命。”
陆巡张了张口,好像明白了什么,他问道:“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
陈长安说道:“多年以后,若是你们还想回来的话,灵溪观的门始终都是敞开的。”
日暮之际,商鹿带着紫苏下了山去。
陆巡则是仍旧跪在道观门前。
“师父,徒儿明白你的意思,徒儿不扰你心绪,多跪一会,将那没跪完的,一并补上……”
陈长安在日暮之际下了山去。
从陆巡身旁走过之际,他道了一句:“龙困于野,又如何称的上是龙呢?”
陆巡顿了一下,看向了大先生。
而那位青衫先生却已经转过了头,迈步走下了山去。
灵溪观的观门再次关闭。
只留陆巡孤身一人,跪在那山门口。
而玄地这一次是真的做到了狠心,就算陆巡再怎么在山门外跪着,都不曾开门去看上一眼。
……
……
陈长安迈上了那阶梯,一步一步回到了那流云观中。
陆巡已经走了,似乎是今早下的山。
陈长安推门走进道观中时,也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
院子墙角的桃树被这夏风吹的沙沙作响,树上的桃子也跟着摇晃,叶子落在院内也无人打扫。
玄地就坐在那桃树下的石桌前,撑着脑袋,目光涣散,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陈长安上前去坐了下来。
玄地缓缓回过神来,看向了先生,“先生回来了。”
“想什么呢?”陈长安问道。
“玄地没想什么。”玄地说道:“只是一时有些不适应而已。”
往日热闹的道观变的这般沉默,这种寂寥,让玄地都觉得自己好像更加苍老了。
陈长安没有接着话问,而是说道:“昨夜去了一趟上京城,我见到玄天了。”
“玄天师兄?”
“对。”
陈长安说道:“皇宫里无数殿宇,唯独你师兄所在的司天监要比大殿都高上一层。”
“司天监,司天监……”
玄地反应了过来,说道:“玄天师兄如今是司天监的监正?”
陈长安点了点头,说道:“当今皇帝痴迷长生,你师兄倒是聪明,一手炼丹之术出神入化,成了司天监的监正。”
“炼丹?”玄地皱了皱眉,说道:“真的仙丹,还是……”
陈长安看向他道:“你觉得呢?”
玄地反应了过来,他嘴唇微张,半天说不出话。
“唉……”
一声叹息出自玄地口中,他说道:“师兄他糊涂了。”
陈长安摇了摇头,说道:“他倒也不算糊涂,他很清楚自己的想要的,无非就是荣华富贵,而且也确确实实得到了。”
玄地看向远处,说道:“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已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已远离,师兄他恐怕有难了。”
“是他自己选的。”
陈长安说道:“他命中注定会有一劫,只是早晚之事。”
玄地无奈摇头,他低下头来,说道:“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