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洲平的脸几乎在听到他直呼林宝芝名字的那一个瞬间，臭成了茅坑。
林宝芝见怪不怪，直接无视他，笑道：“秦然，好久不见。”
秦然是和朋友来吃饭的，他扭头对那个朋友说了两句，那朋友好脾气地点点头，转身走了。秦然这又看向林宝芝，同样很熟练地忽视俞洲平：“正巧遇到了，能给我个请客的机会吗？”
林宝芝爽快地答应了，三人点了菜坐下，秦然殷勤地给林宝芝和自己倒了水，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自三年前一别后，他时不时会打听一下林宝芝的消息，知道她去了京都工作，知道她凭一己之力给村里弄了一个能造福百年的副业，知道她基本上没回来过，也知道她还没有结婚。
他总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和俞洲平散伙了，不然，为什么三年都没有结婚呢？什么恋爱能谈三年？
如果是这样，他有没有可能再遇见她，有没有可能有一丁点的机会？
不是不知道，早该放下了，但因为一直没有遇见过比林宝芝更有魅力的人，更能吸引他的人，所以，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想起，一想起，隔天就又忍不住去打探了消息。
家里早催婚八百遍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些什么。
要是今天没有遇到，至多再过几天，他又要去打探消息了。
“回来三天了。”林宝芝说着要去拿起茶杯，旁边突然横插出一只手，提前一步把茶杯拿起。
这手毫无疑问是俞洲平的，他把茶杯直接送到自己嘴里，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对秦然道：“多谢秦同志周到的服务。”
秦然把眼神分了他一点，“不用谢。”故意陌生地看着他，“俞同志的样子和三年前差距过大，我差一点认不出来。”
就差没明着讽刺自己变丑了，俞洲平浑身气压低得刮起了一阵阵风尘暴，“这都认不出来，想必秦同志眼睛有点毛病，最好尽快去挂个眼科，别哪天连亲朋好友都认不得。”
“这就不劳俞同志操心了，我只是认不出心胸狭窄脸又臭的人，其他人，就是十年八年不见，远远遇见我也能一眼认出，比如林宝芝这样的。”秦然像是不屑同他计较，又把目光专注于林宝芝身上，聊家常一样，很不见外地问：“一直想知道你带黑猫上火车，中途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
林宝芝也不管他们刀光剑影，自己倒了水喝了两口，说：“趣事说不上，但我带它上厕所时不巧被人抓了个正着，不过，我帮了那人一个忙，所以他帮我保守了秘密。”
俞洲平气得茶杯都要捏碎了，虽然不知秦然以前和林宝芝是怎么认识的，但一定是对林宝芝有意思的人，那专注又带点滚烫温度的眼神，逃不过他的眼睛。
现在，又故意同林宝芝聊一些他插不上嘴的话，是想当着他的面抢林宝芝吗？他想着，心底的暴戾骤然滋生，一层又一层，快速地侵占了他的胸膛，如巨大的黑色海浪一样翻涌着，他再也控制不住，把茶杯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阴冷道：“秦然，你是想死吗？”
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秦然一边寒毛竖起，一边又觉得他病入膏肓，正常人会因为对象和别的男人说两句话，就想杀人吗？
林宝芝脸色变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和，她放下自己的杯子，用手覆在俞洲平手上，安抚道：“俞洲平，我们不久就要结婚了，之后，还会在一起生活很久很久，所以，能否麻烦你克制一下？”
说完，又看向秦然，歉意地道：“他之前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还未调整过来，抱歉。”
秦然摇头说没事，迟疑了一下，问：“他是不是认不得我了？”门口遇见的时候，俞洲平看他的眼神很陌生，不像是看熟人的眼神。
这没什么好掩饰的，林宝芝坦然道：“他的记忆丢失了一部分。”
“所以，你们这么久没结婚，是因为他出了事？”秦然猜到了答案，但他听到自己还是问了出来，三年了，这份单恋该彻底划下句号。
虽然不尽然是这样，如果俞洲平没出事，他们可能分了也说不定，三年，很长了，感情的事从来没什么必然的。但林宝芝没有犹豫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因为她知道秦然需要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俞洲平也需要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秦然笑了起来，眼里一点点苦涩，更多是释然，“祝福你们，你们肯定会幸福的。”
俞洲平这下杀意尽去，心底磅礴的暴戾之气也服帖沉寂下来，反握住林宝芝的手，嚣张地道：“虽然我们不需要你的祝福，但你的祝福我尚且收下了。”
某人消停了，接下来的饭吃得还算愉快，林宝芝说了些京都的事，着重在一些新出的电器上。以秦然的聪明，肯定能由此分析出市场即将放开这个消息，算是她给老朋友送一份久别之礼。
秦然听懂了她的暗示，动容地道：“我每次都欠你人情，未来，如果你和俞洲平有需要的话，尽管麻烦我，我应该还是干运输。”
他已经看到运输行业发展的潜力了，也在这行积累了足够的人脉资源，未来下海，没道理另起灶炉。
俞洲平闻言立刻道：“林宝芝不可能有需要你的时候，但我说不准。”他要创业，创的一定是实业，免不了要和运输打交道，确实需要这方面的合作伙伴。
连这都要计较，秦然深深无语，忍不住开了个玩笑：“俞洲平，小肚鸡肠的男人很容易衰老的，你可当心点。”
俞洲平控制住摸脸的冲动，不悦道：“谁小肚鸡肠？你就算嫉妒我天生丽质，也别给我扣这种半点不相干的锅。”
还煞有介事地问林宝芝，“林宝芝，你觉得我小肚鸡肠？觉得我不抗老吗？”
这家国营饭店的饭菜质量一如既往的过硬，林宝芝吃得不亦乐乎，哪顾得上搭理俞洲平这个自恋狂，敷衍道：“你觉得怎样就是怎样。”
“你这人就知道吃。”俞洲平瞪了她一眼，把林宝芝碗里被她吃了一口的猪肘子夹到了他自己碗里，一点不嫌弃沾了她口水，自个大口吃了起来。
秦然顿时觉得胃里被强行塞了很多甜腻的东西，腻得慌。
林宝芝：“……”最后一个猪肘子，她真的很想自己吃的。
饭吃完，就到了分别的时候，这次，互相留了联系方式，秦然笑道：“你们结婚的时候记得通知我一声，我还没去过京都，早期待了。”
“没问题。”林宝芝说。
话音一落，俞洲平拉了她就走，分别的时候容易煽情，他一点不想林宝芝同别的男人煽情。
秦然在后面看他们走了几十米，紧接着又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等待的吉普车，才转过了身。虽然他注定要遗憾，但长情的人很好，希望俞洲平和林宝芝一直长情下去。
走出几步，一个挎着行李袋的年轻女子拽住一个看着很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的胳膊，大喊：“抓小偷，这里有小偷！”
那中年男人转身就给了女子大腿一脚，女子被踹得人差点跪在了地上，吃痛地哼了声，但并未放开男人的胳膊，嘴上喊得更大声更焦急。
秦然眼神一沉，三步并两步跑过去帮忙，他这三年不懈怠地锻炼身手，虽然比不上正规的士兵，但对付寻常人够用了，两拳一脚就把中年男人给按在了地上。
抬头看旁边惊疑未定的女子：“你还好吧？他偷了你的钱包？”
杨惠忙不迭地点头，为证明自己不是撒谎，她详细介绍道：“我的钱包是藏蓝色的，绣了几朵白色的小花花，里面还有一份介绍信。”
秦然往男人衣服的内兜一掏，果真掏出了一个藏蓝色绣着花的钱包，递给杨惠。杨惠连忙接过，细心地打开检查里面的东西，发现钱票一分没少后，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看着秦然，郑重地鞠了一个躬：“同志，真的太感谢你了。”
她不敢想，如果钱包没有了，她接下来要怎么回清水大队的知青点，未来一段时间又要怎么生活？
没错，她是清水大队的知青，还是认识俞洲平的老知青，曾经质疑过裴真真无情无义的知青。之所以出现在县城，是因为她刚从家里探亲回来。
“不用。”秦然把满脸戾气不甘的中年男人提起来，看他不老实，又狠狠踹了两下他的膝盖窝。装出一副憨厚的模样，也不知骗了多少人，偷了多少人的钱？打残了都不必可怜。
得亏这女人够警惕够胆大，把人当场识破并拖住了，他想着，略微欣赏地看向杨惠：“我要把他扭送进派出所，需要你一起跟过去。”
杨惠欣然应允，她又是被偷钱，又是被踹，如果可以，她当然想把男人送进牢里，哪怕能关上个几天给个教训也好。
派出所不远，走过去做了个笔录，出来也才过去了半个钟，时间是下午两点，杨惠看时间不算晚，对秦然道：“同志，你吃午饭没有，没有的话，我想请你吃顿饭感谢一下。”她忽然间有点窘迫，顿了一下，直白道：“就是我请不起什么大餐，只能请一碗加肉的面。 ”
她这次满心雀跃地请假回去探亲，回来时却是万分失望加狼狈的。她爸妈和哥哥为了巴结厂里的副厂长，要把她嫁给副厂长的外甥，那外甥是个残疾人，不是一般的残疾，是两条腿完全不能走路那种。
三个她最亲的人信誓旦旦地说是为了她好，她嫁过去，婆家就能给她安排一份工作，她以后不用再回来当知青吃苦头了。
是选择回来当知青，还是赔上自己的一生，对她来说，根本不需要犹豫。她当初没有选择嫁人逃避下乡，现在也不会。
但家人的无耻超出了她的想象，他们居然设局想骗她去见那个男人，然后毁了她的名声，让她非嫁不可。幸好，她最后识破了他们的诡计，拿上自己的行李从家里逃了出来。
来回的车费掏空了她大半的积蓄，家里以后肯定也不会给她寄钱，她确实请不起秦然吃一顿好饭。
秦然挑了一下眉，这女人黑眼圈有点重，衣服也皱巴巴，看上去着实憔悴狼狈，但长相其实不差，端庄大气，眼神清亮中透着丝丝坚毅，性子也够直接。
好像是他会喜欢的类型，他心中无来由乱了一下下，面色柔和了一点：“不用了，我刚吃过饭。”
杨惠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她立即道：“那你稍等一下，我现在去供销社给你买点谢礼，很快回来。”
秦然嘴角扬起笑，“那我就不客气了。”既然放下了林宝芝，那么就没有理由拒绝这突如其来的缘分了。
林宝芝自是不知老友即将开启自己正式的感情生活，从上了车，俞洲平这厮就锲而不舍地追问她和秦然是怎么认识的，有过什么交集，她生命中直到现在为止，出现过多少类似的男人，把林宝芝问得烦不胜烦。
她板着脸道：“所有的事，你以前都知道，你自己想。”
俞洲平把她手扣住，放在自己膝盖上，大声道：“我自己想就自己想。”哼，他还怕林宝芝说得偷工减料呢。
这一想，想了一路，从县里坐车到沈市没想起来，从沈市坐火车回到京都没想起来，又从火车站坐车回到林宝芝家也没想起来。但刚进了林宝芝家，看到一个相貌不如何出挑，但嘴唇很好看年纪也不算大的男人熟练地撸猫时，他被刺激得如被雷劈了一下，轰地一声全想起来了。
这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恢复记忆的新型刺激法了，仅对醋精有用！！！
林宝芝简直无处吐槽，给他揉了一下太阳穴，又给他灌了一口速效治疗液，“头怎么样了，还痛不痛？”
刚问完，几天不见被韩泽养得又胖了一圈的黑猫如炮弹一样把自己弹到她怀里，喵喵地控诉她出门不带猫。
林宝芝如哄小孩子一样哄了它几句，黑猫不叫了，改直勾勾地盯着俞洲平，也不知道它是认出了俞洲平，还是认不出，盯了几秒，它跳到俞洲平身上，撒了几滴尿在他裤腿上，然后，快速地滑下地和大橘玩起了躲猫猫。
大橘也是一只公猫，几年过去，体型也大了一圈。林宝芝没有给它们绝育，但不知它们灵智比寻常猫高，还在本身性子的原因，几乎没发过情，至于有没有去找野母猫林宝芝就不知道了，反正它们从没往家里带过猫。
两只猫感情很要好，主要是大橘做低伏小捧着黑猫，给黑猫舔毛，还给黑猫抓老鼠吃。林宝芝偶尔看到黑猫骑在大橘身上，感觉两只猫像情侣，又像兄弟。
俞洲平闻着尿骚味，脸漆黑如墨：“林宝芝，今晚我们吃猫肉，我想吃猫肉。”不把这只肥猫炖了，他今天的气是消不了了。
韩泽之前把猫接回了自己家里养，听林宝芝说今天回来，他就抽空把猫送了回来，笑道：“俞洲平，你还是老样子。”
能看到故人全须全尾地回来，很好，而性子没什么大改变的话，那就更好了，说明故人没有被磨难打垮，还可以迎接光明的未来。
俞洲平对着他脸只会更黑，说话语气都是阴森森的：“我不管你为什么有林宝芝家的钥匙，我只希望你记住，林宝芝家不能自由出入除了我以外的男人。”
又来了，林宝芝叹了口气，打了一下他肩膀，“韩泽结婚了，我也希望你能记得这一点。”
“结了婚又如何？有的人就喜欢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结婚还可以离……”话没说完，林宝芝用力拧他的胳膊肉，把他拧得嘶嘶地吸冷气，又同韩泽道歉：“韩泽，你别和他计较，他现在的状态大概是病上加病。”
原来也不是完全没受到磨难的影响，韩泽大度地摇摇头，“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两人很熟了，林宝芝也没说什么虚头巴脑的感谢话，把人送走，她走回俞洲平身边，好声好气道：“俞洲平，俞大少，下次我们努力克制一下，别动不动就威胁人，行不行？”
大度的人，比如秦然，比如韩泽不在意，其他人就说不准了，哪天有机会，可能忍不住暗戳戳报复一下，麻烦再小也是麻烦不是？
俞洲平闷闷地嗯了一声，想到什么，又立马道：“那个对你有意的助手，叫什么季平原的，是不是还跟着你工作？有没有对你告白过，或者暧昧过？”
林宝芝看他的眼神缓了一下，又重新幽暗下去，仰头无语望天，算了，神经病是无法挽救的，就这样吧。
恢复记忆总归是一件好事，当晚，林宝芝没有炖猫，但是费了点心思包了一顿羊肉馅饺子。羊肉是韩泽送的，俞洲平恶狠狠威胁了人家，但是吃人家送的羊肉吃得很欢。
两人两猫，过了一个偶尔林宝芝气得想一个人冷静冷静，但大多数时间和俞洲平热乎乎黏糊糊的年。
年刚过，俞司令陪杨巧珍去见了段父一面。
段家村的人大概是害怕俞洲平平安回了家，会过来报复，除了老幼病残，其他人全都躲起来了，不知躲到了什么地方。
战士们搜了一圈山，没搜到。
段父没有躲，他还在段家村生活着，就是人疯了。
杨巧珍见到他的时候，他呆呆地坐在角落里，眼睛无神，浑身脏兮兮，不知多久没打理过。旁边有一个破碗，碗里有一块冷冰冰硬邦邦的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