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大直接把皮带换上了，乐呵呵地反驳：“谁说的？我有一年不是送了你一把路边的野花吗？”
王小英使劲想，想起来二十多年前，刚相看那会，林老大确实摘了那么一束姹紫嫣红的野花送给她，那会秋天接近冬天，野花不好找，然后她就傻兮兮地笑了半天，第二天跟她爹娘说她愿意嫁。
想起往事，王小英忍不住老脸一红，她当年怎么这么好骗？一束野花就被骗回家了。
杨爱荷看到王小英这个脸皮几尺厚的妯娌脸红了，起哄道：“想不到大哥挺浪漫的。”
王小英也就羞那么几秒钟，立即不屑道：“路边的野花，一分钱不要的东西，浪漫个屁，有本事，他送我一瓶雪花膏，让我也像小姑娘一样保养保养我这张老脸和一双老手。”
林老大仍然嘿嘿笑，“咱年纪大了，脸和手保养得再好看有什么用，反正我也不嫌弃你，还不如用这钱去买半斤肉。”
王小英被气笑了，“你敢嫌弃吗？你敢嫌弃的话，明儿开始，家务你来做。”
林老大不吱声了。
杨爱荷杵了一下林老三的腰，“大哥好歹送过大嫂花，你送过我什么？”
林老三一直没说话，就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却还是躲不过，他讪讪道：“你想要什么？”
“脸上什么都不擦，单涂口红多奇怪，这样吧，雪花膏我就不用了，蛤蜊油总得有一瓶。”杨爱荷许久前就羡慕女知青或者公社里的姑娘涂口红了，薄薄地抹一层，就能衬得气色很好看。她忍不住揭开口红的盖子看了一下，颜色艳红艳红的，就是不用，看着心情也愉悦。
蛤蜊油的话，姑且还能买得起，林老三欣然应下了，“行，改天去供销社，我给你带一瓶。”
一旁孙来娣也闹着要林文富送她礼物，她也不求有多贵，实在不行，一颗糖也行，她就是想要个心意。
林老太看着儿孙开心，脸上也舒展了一点，问起林宝芝俞洲平家的情况。林宝芝随口扯了几句，把吃的也一起分了。
都是看起来包装得很精美的东西，王小英不敢拿，“宝芝，你也太舍得花钱了吧？”
“不是我买的，有的是俞洲平爷爷的单位发的，有的是俞洲平父母的单位发的，我也就带这么一回，下次你们想要也没有了。”林宝芝催促道：“你们快点把东西拿走，一会我有话要说。”
乖乖，单位居然能发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好单位？林家人都有些惊呆。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得出了俞洲平家家境很好、非常好、非常非常好的结论。
关键是对林宝芝够大方，又是送贵重礼物，又是送精美吃食。
林宝芝真是好福气。
林老太眼泪又有点下来了，高兴的。
“那我真拿了？”王小英确认。
“快拿。”
把东西送回自己屋里，王小英问：“宝芝，你要同我们说什么？”
“俞洲平家有远房亲戚是中医，他正在给一个大人物治病，需要用到几味稀有的中药，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听说我们神牛山可能有，我又对山比较熟，于是，他委托我领几个人进山找药，明天人就会到。”林宝芝停顿了一下，一本正经地道：“报酬就是在京都给我介绍一份工作，我答应了。”
这无异于巨型炸弹，把屋里的人全炸糊了，过了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林老太：“这是不是要进深山？会不会危险？”
林老爷子：“什么大人物？你有没有把握？”
王小英：“什么工作？还要别的领路人吗？”
杨爱荷\/林老大\/林老三：上边的人把他们想问的问题都问完了。
不是林宝芝不想和林家人说真话，而是他们没什么城府，藏不住秘密，同时，也可能会起贪念，林宝芝信不过他们，索性编了这个谎言，把进山和去工作的事一并糊弄了过去。
当然，有事先和韩泽等人通气，避免露馅。
她神色自若，一点撒谎的心虚都没有，不慌不忙地一一回答问题：“要进深山，危险和辛苦肯定是避免不了的？要不然，别人为什么给我这么大的报酬？”
“我也不知是什么大人物，人家也没必要和我说，但是俞洲平的亲戚人品是好的，能信得过。我进过几次山，把握还是有一点的。”
“药品厂的工作，暂时不需要别的领路人。”
林老太想说有危险要不咱还是别接了吧？但林老爷子拉了一下她的手臂，阻止了她，危险与机遇并存，去京都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林家好不容易有一个人能走出去，林老爷子不想放弃。
何况，林宝芝一副主意已定的样子，反对也无效。
王小英听到林宝芝的话，说心里没有失望是不可能的，但她很快想开了，就算要别的领路人，她两个儿子连深山都没有进过，哪有什么把握完成任务？她瞥了一眼儿子的表情，果然，没有一点跃跃欲试的样子。
倒是林文俊表情生动了点，林宝芝看过去，他脸色涨红着道，“我没想要工作，我只是想试试。”
林宝芝嗯了一声，淡淡道：“你现在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你进深山。”
是想要工作还是想试试都无所谓，她说的是实话，如果林文俊不听，自己偷偷进了，出了事，她不会负责，也不会内疚。
她对他的感情，说到底也只是比普通人多了一点点。
林文俊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什么。
林老爷子看着这个失去了父母的孙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点怜悯和精光。
事说完了，东西分完了，临回家前，林宝芝把之前周成帮林淑慧还的30块钱给了林老太，顺便，把林老太在分粮日帮她领的粮食和一点点钱票拿回了自己家。
林老太惊喜不已，要把多出的15块钱给林宝芝，毕竟这全是靠林宝芝的能耐讨回来的，她脸皮没有厚到要全吞了，再说，之前林宝芝私底下贴补了她8块钱呢。
一旁林老爷子舍不得的表情那么明显，林宝芝当了回贴心人，不等林老太说话，先一步开口：“爹，娘，你们拿着吧，是你们的钱。”
林老二和黄翠花的葬礼，肯定需要林家两兄弟和两老三家人凑一部分钱，两老缺钱是无疑的，想多要钱也能理解，林宝芝不至于贪图那15块钱，但她仍觉得好笑，林老爷子好像觉得她日子过得好了，就该理所当然地回馈他们。
……
隔天，韩泽和他的两个战友来得很早，林宝芝请他们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饭，就准备背着行李上路了。
这次也不知进山多少天，可能会下雪，林宝芝多穿了好几件衣服，把自己裹得像个棉球，韩泽无语：“你这样能走得动吗？”
“走不动也得走，总好过被冻到。”山里下雪，可不是开玩笑的，分分钟能冻死人。
林家人知道她今早进山，早早地过来送行了。林宝芝看了一圈，没看到林文俊，她眉间微沉，把中井里的植物委托给了林老太。
林老太一边应下，一边不住地打量韩泽几个人，直把韩泽看得脸绷不住了，她拉林宝芝到了一旁，小声道：“这些都是精壮的大男人，虽然目光清正，不像有龌龊心思的，但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要小心。”
人心隔肚皮，荒山野岭的，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邪性大发？
林宝芝：“……娘，我晓得了。”她能说根本不止他们几个人吗？山里还有一支队伍等着。
韩泽等人常年训练，耳朵比一般人尖，隐约听清了林老太的话，尴尬得想原地消失。
出了门，进了山，走了大半个钟，果然见到了等在山里的一支100人的队伍。这么多人跟着进山的目的除了寻找药剂原料，还需要把生长着火鲲鱼的温泉保护起来，并且在当初堆放军用物资的大山洞里，建设起一个兼具实验和军事功能的小小营地。
火鲲鱼离了温泉池不能长时间存活，在交通不够便利的年代，在附近建设一个营地是必要的，便于配药。
领队罗柏和林宝芝也算老熟人了，只不过罗柏的职位已经不是营长，而是升为了副团长，由徐兴国直接领导。
100人队伍也是从沈市军区全军中挑选出来的，能力可能不是最优秀，但身份绝对没问题，经过了好多次的背调。
罗柏看到林宝芝，笑得不要太殷勤，这可是他升职的大恩人：“林同志，这次也请多多请教。”一招手，让一名战士出来帮林宝芝背行李。
林宝芝身份今时不同以往，决计不能让她辛苦背行李的，不仅要分担她的行李，安全和吃食也要保障好。
林宝芝轻轻扬了一下眉毛，接受了自己身份的变化，把行李让出去了。
罗柏抬头往她装行李的背篓里看了看，没看到熟悉的大黑猫，有些失望，他决计不是思念猫猫，而是秉着相熟一场的份上，问上一问：“林同志，猫猫这次没有跟上来吗？”
林宝芝没忽略他脸上的失望之色，笑了：“黑啸在京都里，没跟回来。”
“你给它取名叫黑啸？真霸气。”罗柏称赞了一句，又狐疑地问，“你是怎么把它带去京都的？火车上好像不准带活物的吧？”
林宝芝看看天，看看地，就是不看罗柏，“就这样带。”
罗柏懂了，偷带的，随即是排山倒海的羡慕，羡慕林宝芝有只充满灵性的大猫，能找路，找敌人，还能陪伴孤身一人的主人出行，堪比话本里杀敌寻宝的好帮手。
这么一只萌宠，他怎么就没有一只呢？他真的舍得把自己碗里的肉让它一点的。
韩泽眉头动了动，林宝芝的黑猫好像不同寻常到不止是听话，还能帮忙做事的样子。
他有意同罗柏打听几句，却忽然听闻到动静，转头往身后某个地方看一眼，对林宝芝道，“身后好像有个尾巴，我去处理一下。”
林宝芝早注意到身后的尾巴了，她甚至知道对方是谁，淡声道：“是我二哥的儿子，不用管他，他跟不上来的。”
深山的危险，绝不是普通人可以应付得了的，韩泽早把林宝芝的家庭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了，知道她和林文俊关系还可以，想说要不把他劝回去，但是看到林宝芝脸上浅淡的冷漠时，作了声。
林宝芝会不知道深山危险吗？不，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既然清楚，却仍选择漠视不理，有两个可能的原因：一、因为她事先警告过；二、因为她与来人关系生疏。
林宝芝是个心口如一的人，不会面上一套心里一套，关系生疏不成立。
韩泽很快得出了林宝芝事先警告过对方，但对方不听的结论。他本身也不喜欢自不量力的人，何况，林文俊不是他的谁，他是军人，道德感算高，但也不至于圣母到劝林宝芝去做她不想做的好事。
只是，他对林宝芝的性子又多了一点理解，心够硬，也是，心不硬怎么可能杀人都面不改色。但是对家人也心硬，韩泽觉得有一点点接受不来，在他看来，家人就是互相做得不够好也需要包涵体谅的存在。
所以，他尽管对林宝芝感兴趣，却也产生不了多余的感情。
林宝芝才不管韩泽怎么想她，无情也好，心善也罢，都无所谓，她同罗柏道：“走吧，趁着天气还行，全速赶路。”先去那个山洞安顿下来，再以之为中心，辐射开来寻药剂原料，是最妥帖的方式。
跟在后面的人的确是林文俊，他给林老太和林老爷子留了纸条，就背着自己偷偷准备的行李跟上来了。
林老二和黄翠花死了，林淑慧只顾自己也走了，林宝芝也快要走了，林文俊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在村里呆下去了。
他真不是有意要抢林宝芝的工作，他只是想试试，试试如果自己也进山，如果自己也找到贵重草药，那俞洲平的远房亲戚有没有可能也拉他一把？这是他唯一离开村里的机会，所以哪怕林宝芝警告他了，他也想试试。
她不是告诉他要强大起来吗？他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土里刨食吧？
就是万一他跟不上队伍，出了事，林宝芝看在他是她侄子的份上，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他抱着这样的想法跟了过来，远远地，他看到林宝芝四个人和一个很大的队伍汇合了，他好奇的同时，心里更轻松了些。这么多人，出事了，林宝芝肯定能救下他。他加快脚步，想跟得近些，却发现他和队伍拉得越来越远。
在日头接近中午时，他确定自己跟不上了，而他此时的位置已是深山，林文俊看着周围粗壮许多的大树，地上堆高到脚踝的枯枝败叶，枯萎了却仍密密地看不到里面而里面却像是藏有活物的灌木丛，他忽然感到了害怕。
更害怕的是，他好像有些分不清方向了。
林文俊用力地咬着下唇，犹豫了几秒钟，他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做出喇叭的形状，扯开嗓子大喊，“小姑，我是林文俊，你救救我。”
一声喊得比一声高亢，可是喊到嗓子微哑，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不对，得到了回应，只不过不是林宝芝的回应，而是一些猛兽的咆哮声，林文俊听得头皮发麻，寒毛竖起，赶紧闭上嘴。
黝黑的眼睛里慌张有如实质化，泪水无意识地冒出来，他不敢在原地停留，也不敢再前进，不甘地转身往回走。
在山里，音波传播得比平地范围要广，韩泽听着空气中荡起的微微涟漪，叹了口气，问林宝芝：“这样没关系吗？”
“我不对别人的人生负责。”林文俊满15岁快要16岁，在农村算普遍意义上的大人了，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在不损害自己的利益下，林宝芝不介意帮一帮，但赖着跟她进山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承认，她就是个自私的人。
停了停，林宝芝又道：“他所在的位置也刚进了深山一点，他大喊出来就说明他在害怕，得不到回应后，他会原地返回去的。”
她让罗柏全速前行，也是想尽快拉开距离，让林文俊掂清自己有几斤几两，快点返程。
她教过他认方向的办法，冷静下来，不继续作死，应能全身而退。如果再继续大喊大叫，无知无畏，那么结果就只有一个，葬身野兽的腹中。
她不会愧疚的。
韩泽想了想，问出了一句心底话：“如果他出事了，林同志不担心家里人对你生嫌隙吗？”
林文俊的父母死了，亲姐姐离家出走，正是林老太和林老爷子最怜悯他的时候，出事了，说不准会把责任全怪到林宝芝身上。
林宝芝脚下步伐一点不乱，随意吐出三个字：“无所谓。”
韩泽脚步顿了一下，对亲情没有依赖心，这是多么强大的心性，他真心佩服，不再多言。
罗柏领到的任务和韩泽不一样，但韩泽这两天同住县城军营里，两人打过几次交道，算相熟了。韩泽和林宝芝的聊天挺私人的，他以为韩泽对林宝芝有意思，小声提醒了一句：“林同志是有对象的。”
韩泽：“……谢谢，我知道。”
罗柏看他一言难尽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仅知道，还同俞洲平打过交道，忍不住吐槽：“还好俞三少不在这里，他的小心眼是有目共睹的，你是不知道，他连猫的醋都吃，他要是在，你可能被他用眼神凌迟无数次了。”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罗柏在心里默默地纠正。敢靠林宝芝这么近，又说这些私人话，恐怕不仅是凌迟，还要动手了。
林宝芝默默地翻白眼，罗柏是不是没看到她就在旁边，这个音量，她想忽视都难。
京都俞洲平打了个喷嚏，愉悦地想，铁定是林宝芝想他了，他拿出钱包，默默地看上头两人亲密的合照，很好，男貌女才。
宋小楼看资料看得头昏脑涨，眼睛发涩，都是电子厂管理层的资料，作为京都最大效益最好的电子厂，管理层人数众多，单是副厂长就有5个，然后是这个主任，那个主任，工会主席也是一正好几副，每个人的亲属关系又很庞大，资料堆积如山。
他艰难地抬头想放松一下，就看到俞洲平明目张胆是看对象的照片，看得一脸荡漾，宋小楼嫉妒得发狂，欺负他没有对象吗？哼，他改明儿就去相亲认识一个。
咳嗽了一声，打断俞洲平的遐想：“洲平，组长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言外之意，快点干活。
俞洲平慢条斯理地收好钱包，拿起他面前一份资料，递给宋小楼。
宋小楼接过来，以一目几行的速度快快看完，不解地道：“你怀疑莫厂长的夫人有问题？她不是继室也不是孤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