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宏志缓和了些语气,继续循循善诱道:“宏渝你自己说,依你自身的条件,还有咱家的条件,你想找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咱们实在犯不着为一个刑梓修这么辛苦对不对?小妹,你听我说,男人一旦变心――”
都说将门出虎子,谢家三小姐其实也并非总是温室里的娇兰。宏渝半支起身体,斜靠在几只柔软的抱枕上,一边擦着眼角的泪迹,一边仰脖呵呵地笑,借着酒力打断大哥的话:“那你之前还鼓励我和他修复关系?你们前面怎么不提醒我?非要等你妹妹泥足深陷了,才想起挽救心碎失恋女?”
有时,像宏志老兄这样的老江湖也难免偶尔语结,他干笑两声:“宏渝你――”
宏渝则冷笑:“谢宏志,一个微博,犯得着让咱家怕成这样?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我不信我发一个微博,刑梓修就会找我偿命。”
宏志刚要接茬反驳她,就听秘书在外轻声叩门。工作一向认真负责的秘书小姐得到许可,正色推门而入,轻步走到上司桌前,向他简单汇报了几句。
宏志略作点头,待她离开后,才对电话里的幺妹沉声道:“宏渝,你现在就去看你自己的微博,大哥刚才所说的话对不对,你一看便知。还有,你听我说,看完之后,你立刻打一个电话给刑梓修。”
他再看一眼自己手上金光灿灿的奢华名表,补充道:“时间刚刚过去四十分钟。”
宏渝也一惊,倾身向前,甚至来不及关掉音乐播放器,先用颤抖的指尖握紧鼠标,刷新了一下自己的个人主页。
果不其然,仅仅间隔了短暂的四十分钟而已,刚刚还存在于网络世界的谢宏渝画家的个人微博已经被瞬间关闭,浏览器同时将最终结果一并显示给了她。
“您所访问的网页不存在。”
这句提示语,其实十分稀松平常。有时,当我们不小心点击开一些过期网页或是已被删除的信息时,时常会看见这一句。各类浏览器通常多使用这句话提醒使用者,他(她)想查询的信息不存在。这当中包括它们从未存在过,也包括它们曾经存在过,现在,已经不在。
那首《匈牙利狂想曲》也正再次进入到高潮乐章,乐声激昂,使人联想起当我们伫立于岸边,观看梓修归海的恢弘场景。
江流入海,海纳梓修。
通常情况下,世人最常会被眼前惊涛拍岸的气势所震慑,继而迷醉,反而想不起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宏渝只觉自己整颗心脏都被揪在了一起,亦或许是酒精夸大了她真实的痛苦感受。她扔掉电话,合着振聋发聩的旋律,双手用力往下合拢笔记本。整个人也随之从沙发滑落到地板上,埋首趴在温热的笔记本电脑上面,只低低叫了句“刑梓修――”,终至泣不成声。
当地时间上午七点五十分,纽约市中城东区,公园大道。
接连几场大雪,天气始终未放晴,天空一直阴霾密布。又值北半球极冷空气影响,这座世界金融中心一连数日遭遇史上罕见的零下17度的低温,扑面的寒意以及触目所及的萧条,似乎也预示着经济复莫依旧遥遥无期。
两辆隶属P公司纽约代表处的黑色公务车,正一前一后缓缓驶近华尔道夫饭店位于50大街的北门。
由此入内,可直接搭乘专属电梯前往该店28层以上的帝王套间与总统套房,亦即着名的华尔道夫塔楼。塔楼里180个房间通常只接待各国元首或政要,和一些身份尊贵的顶级富商、社会名流。除了设有专梯,还包括独立的大堂以及值班经理,与该店提供给28层以下普通客房的服务可谓有天壤之别。正因为如此,才使得该店一直是为各国首脑到访纽约市下榻的必选之地。
泊车道并不宽敞,刚好前面又有几辆车堵住道路。八点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率先疾步走出酒店北门。今天上午九点,他应纽约市市长先生邀请过府参加专门为刑副总裁举办的早餐会,会上,双方将就P公司在该市设立分公司一事进行深入磋商。一并与会的,还有该国最大的银行之一JPM集团董事长兼CEO等人。
一早恭候在外的门童,面带得体的微笑,上前几步,将客人引往他在此地的代步工具。
刑梓修边走边接听国内的来电,他身旁只有两名P公司相关部门的总经理以及秘书陈蔚生随行。为抵御严寒天气,他在黑色正装西服外,又加了一件同色长款开司米大衣,里面则照旧是最简单低调不过的纯棉质浅色衬衣。
这通电话,似乎还是关乎才刚平息未久的微博事件。
一个小时前,刑梓修实际已接到过一则同样来自于国内的电话通知,消息来源应为半官方性质。致电者先简要向刑副总裁通报了他们关于此次事件的后续处理计划,同时也征询刑先生的个人意见,并为前面监控不力以及相关事宜处理不及时,向他致歉。
而这一次的来电,则纯属私人性质。原来,刑先河官员在百忙中还不忘忙里抽闲,抽空与二弟时常保持密切联络。
电话里,他作为兄长,半真半假地转告远在异国的刑副总裁:“为你这件事,把咱妈气得不轻,她当时就要给老爷子电话,我帮你劝说半天,老太太才肯作罢。怎么样,这些人有没有来找你负荆请罪?他们先和我打招呼,我说这点小事无所谓请不请罪。”
“你嫂子多事,特地去看了谢宏渝的微博,我倒没来得及看,听说谢小姐写得特煽情。哈哈哈……老弟,这点就是你不好,男人嘛,花心一点亦无妨,凡事做得太招这些女人喜欢就是你不对了。你说你欠下这么多风月债,也难怪她们一个个会想不开,连大哥想一想,也为她们抱屈。”
大洋彼岸,全副礼服装扮的酒店门童正用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为贵宾打开前面第一辆豪华汽车的车门。
P公司驻纽约代表处首席代表梁锐基早已提前下车,等候在车门前,不待刑副总裁人走近,忙不迭向上司含笑欠身致意。
刑梓修手持电话,对前者略微点头示意,大步坐进车内。
在这些驻地下属以及外人面前,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内敛。英俊坚毅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喜怒,眼中锋芒微显,视线对上前排正转身询问他是否立即开车的梁代表和司机,一面不动声色地吩咐他们驱车,同时继续聆听刑官员话锋一转,正式转入之后的实质性话题。
“对了,梓修,老太太叫我问你,你打算让他们怎么处理那位谢家三小姐?”
要怎样处理?
刑梓修一笑而已,笑容里面则明显带有几分淡淡的讥诮,态度十分明确地给出了他目前的答复:“我找时间打给你。”
刑先河登时明白了自己二弟此时一定不方便与他讨论如此“私人”的话题,于是他也笑,兄弟俩长话短说,短短数秒钟后,刑官员便先行挂断了手里的电话。
早晨8点55分,刑副总裁的座驾准时驶入乔治
布隆伯格市长先生的官邸。
他与市长先生可谓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为欢迎这位远道而来的尊贵客人,布隆伯格夫妇亲自走出家门迎接刑梓修副总裁。
这是一幢临街的灰白色建筑物,黑色豪华公务车刚一停稳,两旁立即有工作人员前来为刑副总裁打开车门。刑梓修大步登上台阶,一边伸出手臂,与市长先生亲切握手。
身材娇小的布隆伯格夫人早已年过半百,一头金发现如今已渐成银丝,风韵却不减当年,也微笑上前与年轻英俊的副总裁先生轻轻拥抱。
随后,市长夫妇又分别与刑副总裁身后的几位随行一一见过,双方宾主边走边谈,相偕步入西宴会厅,也即是今天早餐会的主会场。
乔治
布隆伯格先生逐一为刑副总裁引荐其他来宾,二三个提前获准入内的媒体记者则举起手里的器材,在一旁安静地摄影拍照。P公司驻纽约代表处也事先安排了相关人员,不等梁代表指示,赶忙自随身携带的背包内取出相机,从多个角度抓拍下刑梓修副总裁与在座几位重量级人物会晤的工作画面。
相信不日后,作为公司成员之一的莫爱子同事,便可与数万名职员一起,在公司内部办公网每日更新的的高管动态中,看见有关刑副总裁美国之行的系列报道。
当谈到未来P公司如何扩大在该国的影响力,刑梓修简单举例说明,此时此刻,你从刑副总裁恰到好处的幽默谈笑中间,几乎可以清晰看见P公司伟大事业的辉煌前景。
应该说,这是他作为公司高层的职责所在,当然,也是刑梓修众多侧面当中的其一而已。
当天的早餐会原本应该相当成功,美联储七位理事之一的某位巨头,正在同刑副总裁谈论经济危机的恶化及演变所带来的冲击,对C国金融业造成的影响。哪知他旁边那位急不可待的与会者由于事先未获忠告,突然间插话,向刑副总裁当众问及他受人尊敬的父亲。
这样也就罢了,这位仁兄非但不知收敛,居然还打破沙锅问到底,意图更深层次地探究一些素来不为人知的隐秘。只见他微微探身,定睛打量着座上的P公司第三顺位副总裁先生,并好奇地询问他:“刑先生,我想请问您,您父亲的地位给您带来的便利,以及这些所带给您的困扰,到底它们哪一个更多一些呢?”
一语既出,当即语惊四座。
几位大惊小怪的女士不觉捂住嘴巴,发出小声的尖叫,同时双眼圆睁,满脸不可思议状,随众人一齐移目看向刑副总裁的反应,甚至十分期待他给出的答案。
这个问题并非不可以问,只是不适合当众在这种正式的工作场合探讨。如果他是刑副总裁的私交好友,私人场合,完全可以将此事作为打击调侃对方的有力“武器”之一。或者刑梓修本人是娱乐圈人士,必须被迫公开隐私以娱乐大众。很显然,上述条件暂时无一满足。
像这类子以父荫的敏感话题,实际很容易引发歧义。被询问一方只要心胸与气量稍逊一些,必定会将其引申为某种程度上的冒犯,乃至对其自身能力的质疑。
不过,刑梓修似乎对上述疑问早已习以为常,他并未变色,眼中波澜不惊,与对方炯炯目接。
现场气氛仍然有一些紧张,坐在角落里的陈蔚生秘书则更是如此。他神色持重地慢慢放下手里的水晶杯,相隔数位来宾,凭借他长时间跟随在刑副总裁左右的丰富经验,密切关注着自己上司脸上是否有任何一点细微表情变化。
而那位始作俑者,大概对刑副总裁早年曾短暂留学于海外的一段背景,同样一无所知。加上旁边双方翻译人员出于共同的原因不约而同地罢
工,他似乎又开始担心起刑副总裁的英语听力。为便于他准确理解自己的提问,这位在业内一向以个性特立独行着称的家伙甚至特地从裤袋中掏出一枚铮亮的硬币来。
他先在半空中掷了一下,再微笑着用一个魔法师才有的娴熟手势,将这枚小小的硬币夹在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同时,向对方挤一挤自己的右眼,故作小声地问道:“我的意思是,任何事物都如同我手中这枚硬币一样,都有正反两个方面,我的疑问是,您通常看见它哪一面比较多?”
这实在是一副奇妙的场景重现,刑副总裁原本似笑非笑的视线里,渐渐多了一些深不可测的东西。他侧过脸去,哈哈大笑,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里,出乎众人意料地与这位老兄举杯。
现场气氛随之一松,刑梓修的笑容,也打动了在座所有女性同胞们不堪一击的脆弱心脏。他的身高,即便与这些高大的欧罗巴人相较,亦毫不逊色。身形比例近乎完美,一身再简单不过的黑色正装西服搭配白色衬衣,英俊,浓美,通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极强大的气场,由内及外,温和与强势并存。这样的人物,就算是站在这样一群气度不凡,同样尊贵至极的男人堆里,他依旧是最出类拔萃的。
不过,刚刚这位仁兄也还算是一语中的。上帝从来都是公平的,你得到的越多,须要背负的桎梏,自然也越多,这是一定的。这一位方才的疑问,其出发点,其实有些近似当日谢宏渝画家对刑副总裁的一问。
刑梓修,你也会寂寞对不对?
这句问话的答案,肯定不能从眼前宾主尽欢,衣香鬓影以及觥筹交错的愉悦氛围中觅得。此刻,包括陈蔚生秘书在内,大约没有人可以从刑副总裁谈笑风生的行止中看得出,身为天之骄子的他,身上到底背负过什么,此时,又正在背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