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白上前，瞧见沈老脸色憔悴的不像样，仿佛已经好久不曾见过一般的陌生，他忽然就顿住了，想要说出口的话一瞬间散掉了……
他很少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沈老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估摸着他此刻的表情，忍不住嘴角上扬，似乎是想调侃他一下，却又怕他发现自己笑的吃力，只好慢吞吞道：“你们，是今天要走吧？”
苏慕白沉默着点了点头，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怕沈老不理解，补了一句：“是的……搬家事忙，最近也没来看望您……”
沈老闭上了眼睛，舒了口气：“还好还是赶上了……”
苏慕白又是沉默，他头一次发现，除了能力，好的口才，原来也很重要。
沈老没有转头，但是已经能想象到苏慕白用木讷来掩饰慌张的表情了，原本想轻笑一下缓解一下紧张尴尬的气氛，却没想到喉头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苏慕白有些手足无措，上前一步，想要将一旁的杯子里添上水了，却眼尖的发现沈老手中雪白的帕子上那扎眼的暗红色血液。
“这血是怎么回事？！”苏慕白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正常人的血液，正常应该是鲜红的，之前娘被人下毒，咳出来的也是这种暗红的血，苏慕白再熟悉不过了。
沈老将手中的帕子攥紧，随后又松开了，藏有什么用呢？都已经被看见了。
苏慕白越是激动，越是面上平静，冷漠的不像话：“是不是因为木雕的事情？他们对您下手了？”
一定是这样的，如果不是为了帮他，沈老也不会出面，也就不会被他们盯上。
沈老知道瞒不过去，也没有隐藏，但是也没有点头，只是苦笑道：“我在决定去京城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不必自责。”
苏慕白想让那些人付出代价，可话到嘴边，又忽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与之前的愤怒截然不同的沉默。
“师父……对不起……”
他曾经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如今的喜怒不形于色，连自己的情绪也要掌控了吗？冷静的让人心疼。
沈老端起茶杯，抿了口水，叹了口气：“我不会后悔的，为了你，为了太平盛世，一切，都是值得的……”
……
苏凌偷偷将珍珠眼泪熬成汤给沈老喝下过，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沈老年纪大的缘故，体内的毒素分明都已经清除了，但是沈老的身体依旧越来越差，连躺椅都躺不了，只能每天躺在床上。
苏家搬家的日子又推迟了，为了陪沈老最后一程，几个小孩整日往古木阁跑，也不敢闹腾，就静静地看着沈老坐在床上，打磨木雕。
他刻不动木雕了，但又不舍得让自己闲下来，只好磨磨棱角，或者给几个小孩讲有关木雕的故事，虽然他说话有气无力，速度也很慢，但是，每个人都听得很认真。
一月的最后一天下午，原本在床上昏昏沉沉的沈老忽然睁开了眼睛，他现在感觉自己格外的精神，甚至想下床走一走，再摸摸他的作品。
“慕白啊……”
苏慕白端来药，放在桌上，将沈老扶坐起来：“师父，来，慢点……将药喝了吧。”
沈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都说了，用不着，浪费这些钱干嘛……”
话虽如此，沈老却还是乖乖地将药喝干净了，看着苏慕白忙里忙外，又想到他在朝堂上的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有些感慨。
苏慕白莫名其妙地看着冲他傻笑的沈老，疑惑：“怎么了师父？”
沈老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今天，是最后一份药了……”
苏慕白端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后又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继续给杯里添水。
“我死得时候，你可千万别红了眼睛啊……生前看不见，可别让我死后觉得遗憾……”
苏慕白鼻头一酸，轻轻说道：“师父，你又开始说胡话了……”
沈老咧着嘴：“好吧……你就当我是在胡说好了……”
“替我照顾好古木阁，我一辈子的心血都在这儿了……”
苏慕白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守护好古木阁的。”
沈老轻轻合上眼睛：“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关系，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应该看开一些……照顾好孙轩那个臭小子就行，我最不放心的，就是那个傻小子了……”
“……好……”苏慕白擦了擦眼睛，什么事也没发生。
“慕白，你过来一下，有件事情，你应该知道的……”
苏慕白走近，凑到沈老身边，在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后，罕见的，眼中透着震惊。
沈老抬起手，苏慕白一把握住：“好了……你这几天照顾我，也辛苦了，走吧……”
苏慕白没吭声，眼眶微红，退到床边，直直跪下，磕了三个头：“师父……谢谢您……”
关上门，苏慕白感觉眼睛有些酸涩，抬着头，靠在门边，仰望天空，一贫如洗的灰色，绚烂的晚霞已经结束了吗？黑暗还是到临了……
但是，远边，灯火阑珊，漫漫长夜，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