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堪的纳维亚山脉，北部山地，骤起的暴风雪依旧在肆虐。
这场发生在灵魂层面的交锋也从未停止。
巍峨的巨人仿佛不知疲倦地相互殴斗着，毫无花哨，也毫无美感可言，灵魂层面的交锋就是如此枯燥。
李昂体表覆盖的寒冰装甲已经被接连的攻击撕碎了，密密麻麻的伤痕纵横交错，但伤口处并未流淌出鲜血。
斯卡蒂女神的一缕神性被他发挥到了极致，使得自己得到了短暂升华，有了与邪神同阶一战的机会。
斯卡蒂并没有藏私，因为面对这场神战，她跟李昂本就绑定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对方是货真价实的神灵，与仅仅借助一缕神性展开化身的李昂相比，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局势显而易见，已经落入了下风。
风暴之灵化作的巨人开口道：“这神性不是你的，即便它给予你站在我面前的资格，但你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祂任凭李昂的手中的血色大剑洞穿自己的胸膛，随即道：“看，你的攻击甚至都伤不到我。”
邪神并没有预料到区区一介中序列第一阶的人类，居然能在灵魂层面的交锋能与自己僵持这么久。
而祂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祂已经嗅到了恶魔的气息。
见李昂依旧沉默不语，邪神开出价码：“把这缕神性给我，再献出你的身体，我会使你在我的神国中重生，未来你依旧能重返世界，我可以和你订立契约。”
“尽管需要沉寂一段时间，但总比你彻底魂飞魄散要强得多！”
祂的眼神里没有诱惑与侮辱。
相反，祂很诚恳，这个人类已经证明，他是能与自己一战的对手。
而这也是祂所能开出的最高价码。
“恶魔已经迫近，我能感受到它就在附近，你的配偶不可能是它的对手，再拖延下去，她会死，你也会死。”
祂规劝道：“难道你就只是为了与我同归于尽吗？”
李昂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像是十几天没有喝过水一般沙哑，而回答也仅是由三个单词组成的短句。
“我相信她。”
随即，他再度挥舞那柄血色大剑。
剑锋斩破风雪，向着其中隐藏的风暴邪灵斩落。
他又斩中了，或者说风暴邪灵并未躲避。
但风的本质不过就是一团气流，具备风暴神性的祂也同样如此。
转眼间，祂那如同龙卷风般的躯体便再度凝聚。
祂并未因为凡人的忤逆与固执而暴怒，只是平淡陈述了这个事实：“没用的，你杀不死我，只有恶魔才懂得如何对抗神魂。”
李昂却置若未罔，再度挥剑，这传承自血裔剑妖中的技艺，被他完美发挥了出来。
但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风暴邪灵也没有停手的意思，攻势变得越来越强，李昂的灵魂也变得越发衰弱。
李昂就快要死了。
一缕神性已经被他消耗殆尽，但他眼神中的神采依旧，不仅没有呈现出风中残烛的可怜模样，反而越发炽烈。
他机械性地再度挥剑，重复着劈砍的动作。
血色长剑一如既往地挥落。
这一剑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精气神，燃烧了他大部分的灵魂，他再也维持不住原本那庞大的身躯，变回了渺小的人形。
风暴之灵知道，这已是眼前这个人类最后的攻势了。
“虽然羸弱，但亦不免壮烈。”
祂这样评价道。
随后，剧烈的痛苦便席卷了祂的全部心神，祂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那一道猩红的剑芒给人一种妖异的璀璨感，就像朱红色的玛瑙。
祂有些茫然道：“你...怎么可能伤到我？”
李昂的身体黯淡无光，仿佛已经即将消散，眼神却仿佛黑夜中的晨星，熠熠生辉。
他有些疲惫地仰起头，看着这个依旧庞大的邪神，道：“不是伤到，而是杀死……你已经死了。”
“好像是这样。”
祂抚摸着自己的伤口，从那里，祂的灵魂碎片正如同鲜血般逸散而出，诚如李昂所言，祂正在走向死亡。
祂郑重地问道：“这也是神性的力量？”
李昂摇了摇头：“不是，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如果非要给它安个名字，我愿称之为——道。”
“道？”
“没错，技艺走到极致，便是道。”
他一遍又一遍地发起机械性的进攻，可不仅仅只是为了麻痹风暴之灵，使它疏于躲避。
如果刚刚，他没有施展出所谓被他称作“道”的一剑，他是真的会输，灵魂会彻底消散，谁也救不回他。
这是李昂成为猎魔人后，第一次破釜沉舟，全无退路的一战。
万幸的是，他赌赢了。
这个古怪的单字令祂有些疑惑：“不是神性却胜似神性，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力量。”
“你赢了。”
祂的脸上露出坦然的微笑，身体逐渐解体，虚化。
“能够窥见如此神奇的力量，吾实已无憾，此世人间，便交托予你了，你要守护好它。”
李昂有些警惕：“什么意思？”
他不相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种话，更不会相信一个享受人牲，看起来就无比邪恶的恶神。
但祂并未垂死挣扎，只是缓缓坐下来，轻声陈述道：“在神殿里，有一扇通往深渊的大门。我的子民们世世代代居住于此，而我则是他们信奉的图腾——风暴。”
“生活本来很安宁，没有战争，也没有饥荒，直到后来，有深渊里的领主率领它麾下的军团沿着那扇门侵犯了过来，我的大祭司主持了一场献祭，使我附身在她体内，勉强击退了恶魔的第一波攻势，但我也身负重创。”
风暴邪灵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丝愤怒：“那只恶魔领主很强大，它出现时伴随着熔岩，整座冰川都要被它融化，而它的卷土重来，也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在最后关头，我的子民们献祭了他们之中所有成年人的灵魂。”
“我借助他们的力量，成功杀死那只深渊领主，并将它的军团放逐回了深渊，后来便一直陷入沉睡，直到有一只恶魔唤醒了我，将一把可怕的魔剑刺入了我寄宿的大祭司的身体，使我无法再苟延残喘下去了。”
李昂默默地听着，并未给出任何回应，他在迅速汲取风暴邪灵体内的溢散出的力量来恢复自己灵魂的创伤。
而斯卡蒂女神的残念也同样如此。
虽然他们之前约好，赢得战斗后，所有收获都给她。
但此刻，若是没有这些收获的支撑，他恐怕都无法从意识空间中苏醒。
他早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风暴邪灵任凭他恢复着，似乎当真是放弃了垂死挣扎的想法，祂疲倦地叹了一口气：“我苏醒时，看到了未来。”
“依旧有燃烧着火焰，流淌着熔岩的恶魔从那扇门内走出，我希望你能阻止它们，我不希望这座冰川融化，掩盖掉我们存在过的证明，我的子民们的后嗣，也能继续安定地生活下去。”
“其实现在想想，彻底消亡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当我苏醒时，满目疮痍，我早就已经死了。”
缓缓勾起一丝缅怀的笑意，随即，身形骤然化风，倏忽而散了。
李昂微怔了一下，祂是在骗自己吗？
明明在如此残酷，如同地狱般的场景中，明明该是接受邪恶祭祀，吞噬灵魂的邪神，怎么反倒成为了抵御恶魔的悲情英雄了？
那他是什么？
反派吗？
女神斯卡蒂的声音突兀响起，载满了疲惫：“不，你只是个单纯的胜利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