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陷入了沉默。
他不敢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但顾江漓的话却又让他不得不相信。
毓妃娘娘对他的承诺原本就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从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以毓妃娘娘的性子，也不会告诉其他人这件事。
所以……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顾江漓心中明白皇帝的疑虑，只好先从旁解释：
“陛下，其实你心里早就应该明白的，以毓妃娘娘的为人，她是不可能责怪你的。
“你年幼的时候，全天下除了你自己以外，她就是最了解你的人。
“她根本不可能相信太后的话，她不可能会认为纵火的人是你。
“这么多年，你困在自己的自责与愧疚中，从来没有去认真想过，毓妃娘娘把你视如己出，怎么可能怀疑你的人品？”
皇帝的声音闷闷的，“可是她还是死了，她明明可以不用死的，是她不愿意再面对我，不愿意获得生的机会。”
“不是的。”顾江漓立马否认道，“毓妃娘娘求死，是因为她的儿子女儿皆已葬生火海，她不求生，不是因为怨你，是几个儿女的惨痛死亡让她心绪崩溃。
“她怎么会怨你？她一定会比所有人都希望你好好活着，活得自在，活得快乐，因为除了她的子女，她最疼爱的就是你了。
“否则她不会到最后还在为无法带你出宫而愧疚，她挂念你，看重你，可怜你，却唯独不可能会怨恨你！
“陛下，不要误解了毓妃娘娘，更不要用这段记忆折磨自己了。
“没有人怪你，从来没有。”
皇帝眼中闪烁着泪，却并没有滴落下来。
他反复回味着顾江漓的话，发现她的话的确无法反驳。
胸中堵着的那团气，如同被一双巧手揉开了，消散了。
那段回忆突然变得不那么痛苦，不那么折磨了。
再想起明阳殿大火的时候，毓妃娘娘站在火中的表情似乎都变得清晰了。
没有怨恨的表情，没有失望的情绪，仅有的，是她满脸的愧疚与对求死的渴求。
脑海里，毓妃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没有人怪朕……”他呢喃着顾江漓的最后一句话。
顾江漓也重复说：“是，没有人怪你。冤有头债有主，所有人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而现在，所有罪人都得到惩罚了，陛下是不是可以原谅自己了。”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他仿佛陷入了回忆，又或许是在自我调解。
过了一阵，皇帝才拉着她的手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
“如你所说，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死了，你神志连毓妃娘娘不愿求生，自己选择死亡……母后不会告诉你这些，更不可能如实告诉你毓妃娘娘的临终遗言，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顾江漓眨了眨眼，确信在皇帝眼中并没有质疑她的意味，才又开口说道：
“陛下记得吗？我曾经说过，我有个本事，在梦境中能够通晓古今，不过那时候陛下不相信。
“因为陛下不信，我也不好再让陛下强行相信我的话，所以就不再提了。
“现在陛下可以相信了吗？”
顾江漓试探地问道。
她那时候没有信心让皇帝相信她，因为那时候的她还没有从太后这里获得有用的信息呢。
不过现在可以了。
皇帝如今问她这个问题，并不是在质疑她，而是抱着真的想知道答案的想法。
她看见皇帝脸上的神情由错愕变成犹豫，最终坚定了许多。
他在心中做了一番挣扎，最后还是相信了自己的话。
“陛下不再多问，看来是不怀疑我了？”
他沉吟一声，随后点头，“除此之外，朕也找不出其他的解释了。就当是毓妃娘娘他们给你托梦，在梦中告诉你实情的吧。”
顾江漓浅浅一笑，“陛下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托梦也好，探索记忆也罢，只要是皇帝可以接受的说辞，什么都行。
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不再为前尘所困。
顾江漓心中终于舒畅了不少。
这是好事，终于可以安安心心治病了。
按这么下去，让吴大夫和吕太医好生治病，皇帝再活个十年想来是不成问题了。
————
比皇帝康复的消息来得更快的，是顾江漓的封后大典。
皇帝之前曾说过，一早就想把她封为皇后，只是封后的典礼比较复杂，那时候她怀着孕，担心她过于劳累，所以即便诏书早就拟好了，但也迟迟没有正式封后。
但现在可以了。
她出了月子，身体也恢复的妥当，走完一个封后大殿的流程没什么问题。
顾江漓戴着皇后独有的头冠，听完封后的召令，接受文武百官送来的祝贺，随同皇帝一同谒庙，给皇室的各位祖宗上香。
一顿流程下来，顾江漓早已累的腰酸背痛。
她不得不感叹皇帝现在才封她为后的决策是正确的。
要是谁怀着孕来举行这个大典，恐怕孩子都会流掉。
实在是太累了。
顾江漓躺在床上，完全不想动弹。
皇帝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动作轻柔地躺到她身边。
顾江漓闭着眼，察觉到了身边的动静。
“陛下来了。”她笑意盈盈的，并未睁开眼睛。
“皇后不换身衣裳就准备睡了？”
顾江漓身上还穿着册封大典的礼服，笨重又厚实。
她笑了笑，摸了摸身旁的皇帝衣襟。
“陛下不是没脱吗？您身上这金线都扎着我的手了。”
“竟然要扎手吗？看来这衣服做得不行，尚衣局的人该受点罚了。”
顾江漓笑出声来，睁开眼睛，正对上皇帝那双温柔含情的眼：“陛下现在也学会开玩笑了，看来心情是真的不错。”
皇帝的手抚上她额间的碎发，“终于让你成为了皇后，朕当然高兴了。”
“我也很高兴，这大典终于弄完了，以后再也用不着参加这么复杂繁琐的仪式了。”
“谁说的，等到我们的孩子登上皇位，登基大典还更加繁琐呢，到时候你作为太后，免不得还要再辛苦一次的。”
顾江漓的笑容僵在脸上，露出一个不太高兴的表情，“陛下又来了，又在想着死了之后的事了吧？”
“人都是要死的。”皇帝淡淡笑着说。
“可是你离死还很远，再等十几年再想不行吗？”
“好好好，不想了，今后都不想了。”
皇帝轻笑着，身体十分放松。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看着顾江漓，心中就有一股暖意流过。
即便是在她生气发怒的时候，也依然让人心中欢喜。
“皇后，再过两日便是立春，要跟朕出宫吗？”
顾江漓登时来了兴致，“出宫？真的？”
“真的，不过不去太远，不出皇城，可以吗？”
“可以呀！去哪都行。”
顾江漓眼里满是欣喜，能出宫对她对皇帝都是好事，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