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这么叫没有什么错，只是没有顾忌她的情形罢了。
如因郡主是跟着哥哥一起从幽州来京城的，他们兄妹此行明显破涛暗涌，是以对京中各家形势，也早就了解过了。所以她这么替伊人说话，并不是主持公道，而是故意为之。
自从进京之后，世子与郡主两人，都比较规矩低调，所有人都想着，他们想要保全自己，必定不敢轻易开罪别人。
却不想如因郡主是个大胆的，竟为了一个慕伊人，开始拆玄家的台。
只见她说了玄武姑娘这称呼并不不妥之后，尤不满足，还继续道：“再说起养育之恩，这更该说道说道了。据我所知，慕家虽门第不显，但在赟都，也算是小有名声的家族。这样的家族，即便再怎么不如别家富贵，可养活个自家闺女，还是不在话下的吧？当初杨大学士于玄家为师，对玄家众位公子，可算是有师恩在身的。之后杨大学士过世，慕家也曾派人上京，想要接回自家女儿。是玄家不想放人，慕伊人这才被扣在京中，于玄家长大。这个恩情，说实话，还真不知怎么计较才好。毕竟若不是玄家坚持不让慕家女离京，人家回到赟都，也是一样的平安长大。玄家因一己之私，逼迫人家父女分离，亲眷离散，这算是什么恩情？”
“这……”几位夫人左右看看，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玄大太太脸上很不好看，玄二太太却只垂着眼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玄玲见她诋毁自家，当然不满，气愤道：“胡说八道，你知道什么，小小慕家，怎能与玄家相提并论。”
“哦？天下女子，可都是玄家养大？街头小贩之女家境平凡，却也安然成长。农庄乡绅之女，不进玄家大门，也依旧模样亭亭。在座的诸位夫人千金，包括本郡主我，也从来没有吃玄家一口饭，喝玄家一滴水，也没饿死没渴死，那我们又是谁欠了恩情或者欠了谁的恩情？”
“你……”玄玲被辨得哑口无言气急败坏。
如因郡主又说：“再说了，若慕家女当年能回赟都，不但能在亲人父母身边长大，之后也不必遭受这般冷言蜚语了。玄家扣留别家子嗣，害人父母分离。之后又自作主张说要迎娶慕家之女，到最后，却又出尔反尔悔婚另娶，害得人家女孩儿名声受损，受人耻笑。到头来，所有人反而帮着玄家，骂人家不记恩情白眼狼，真是可叹可笑。所谓的高门士族，竟是这样蛮不讲理黑白不分，呵呵，什么世代勋贵诗书之家，也不知圣人有灵，知道后会不会气死。自己着书立传，教化出来的，竟是这么一群伪君子。”
“你……你敢我说哥哥！我撕了你的嘴！”
玄玲说不过如因郡主，扑上去就想打她。
如因郡主今天替慕伊人出头，本就是为了把事情闹大。本想先用一点口舌之争来挑拨慕伊人跟玄家的关系，没想到玄玲这么沉不住气。
一见她朝自己扑了过来，如引郡主眼睛唰一下就亮了。当真是天助我也，不抓住这个机会，她如因郡主就白跑了这一回。
于是不等太后和玄家夫人制止，一见玄玲朝自己扑了上来，如因郡张手就往她脸上挖。
女儿家什么最重要？除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名声之外，自然就当宝贝一样护着的那张脸。
玄玲的长相，虽说跟玄黎那个哥哥一比，实在是有些拿不出手，但放在一般女孩子们中间，那也是美丽动人的。
而美丽动人的容貌，自然少不了一双大眼睛，和一脸细白的肉皮。
如引郡主招招狠辣，都不顾玄玲撕扯自己的头发，竟一味地下手抓她的脸。
不过三两下，玄玲的脸上就被抠出了深深几道血印子，等两人被拉开时，所有的人都已经吓得不敢动弹了。
玄家嫡出五姑娘被如因郡主毁了容，还是当着太后的面儿，这，可让人则么是好啊！
玄玲早就嚎哭起来了，这回可不是刚才跟慕伊人怄气，她终于是害怕了。
被毁了容，以后她还怎么有脸出去见人！这会儿看着如因郡主，她吃了她的心都有了，可是再想扑过去厮打她，却是不敢了。
玄大太太看女儿被伤成这样，早就气得快背过去，被二太太扶着，只一手指着如因郡主放狠话：“好，好，堂堂郡主，竟这般狠毒，害毁了我女儿的脸，我玄家，与你没完！”
被人警告，如因郡主却心情很好，她冷着对玄大太太说：“夫人眼瞎么？分明是她率先扑过来打我，怎么到最后，反而是我的不对！看来刚才我说的果然没错，玄家太会颠倒黑白。”
“项如因，你给我闭嘴！”何太后黑着脸，吩咐宫人道：“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
“是她先动手，凭什么关我！”如因郡主也是个不怕事大的，见太后吩咐动人要处置她，立刻跳着脚大喊要见皇上：“哥哥，救命，快来人啦，去请皇上来救我，太后要害死我啦！”
如因郡主被拉住，伺候她的侍卫宫女立刻就跑了出去，不用想，都是去找皇上跟世子求救去了。眼看事情要闹到皇帝面前，何太后面上很不好看。双眼瞪着如因郡主，比玄玲还要怨毒。
“来人，请太医，先替玄姑娘瞧瞧伤。”
宫女请来了太医，很快，皇上跟成王世子项其睿就过来了。
皇帝一进来，就看到伤了脸的玄玲，叫他来救命的项如因却不见踪影，于是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还不是如因郡主，也太荒唐了了！瞧瞧玄玲，被她害成什么样子了！”说着又安慰玄玲：“丫头别怕，本宫自会为你主持公道。”
皇帝与各世家都对成王有所忌讳，此次成王世子进京，便是其他打算的意思。
所以在太后想来，项如因兄妹眼下在京城，就是一对被剪了翅膀的小可怜儿，自己可以随意处置。
却也不想她的想法图皇帝大相径庭，皇帝虽有心限制藩王，却不会帮着世家打压成王。
而项如因带来的人，也不是个胆小了，听见太后一味地偏袒玄玲，马上就磕着头帮主子辩解起来：“皇上明鉴，郡主冤枉啊！刚才分明是玄家小姐先动的手，我家郡主只是为了自保，这才不小心伤了玄家姑娘。玄家姑娘受了伤，我家郡主同样也受了重伤啊！此时更是比关了起来，还不知人在哪里，求皇上救命……”
“大胆，这里是皇宫重地，哪有你一个奴婢说话的份儿！”宫女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玄大太太给制止了。
要知道成王府的宫女，可都是太妃身边的嬷嬷一手调教出来的，能跟着世子与郡主在这种危难时候进京，哪里回事普通货色。
玄大太太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正好被这宫女抓到了把头。只见她惊慌地抬头看了玄大太太一眼，茫然道：“我以为皇上是这宫里的主子，却原来玄家人才是么？奴婢知以为郡主与皇上一般都姓项，乃是一家人，这才实话实说。此处没我这项家奴婢开口的份儿，原来玄家才有，奴婢知罪，求皇上饶命！”
大太太也是在宫里只在惯了，早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只因急于替女儿出气，一不小心被个奴婢抓住话头，当即气白了脸。
然而她到底是大家出来的，知道自己逾越了，立刻像太后与皇上告罪，说：“臣妇关心则乱，还请皇上恕罪，太后恕罪。”
“是这奴婢舌尖嘴利，不是你的错！”太后安慰了一番，这才问皇帝：“皇上，您看此时如何处置？玲丫头的脸，这可是毁了……”
话还没说完，成王世子项其睿便急急忙忙进来了。
先像太后跟皇帝行了礼，然后便问：“陛下，舍妹无状，还请陛下恕罪。”说完扫视一周，问宫女：“郡主呢？”
“郡主跟玄玲争斗受了伤，被太后送去换衣了。来人，去请郡主过来。”
项其睿既然来了，自然没有人敢凭一面之词给如引郡主定罪。
很快，玄玲跟如因郡主都被请到了皇帝面前。有诸位夫人在场，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之后，两个男人都非常无语。
皇帝的眉头更是皱在了一起，问：“就因为一个称呼？”
“皇上身为男子，或许不懂，与我们女子来说，名誉重于性命。想那平夫人何其可怜，被玄家逼迫多年，之后被抛弃不说，还要忍受外面的蜚语流言。”如因郡主被皇帝一问，就立刻抓住时机，说道：“而在场诸位身为朝廷诰命夫人，不思公正慈悲，却围在一起背后伤人。只因玄五姑娘一不高兴，就要给人扣上薄情忘恩的大帽子。作为郡主，我只问一句，玄五姑娘是否姓玄，是否在家排行第五，这有错了么？”
是没错，皇帝也挑不出这有什么问题。
然而玄玲却是一口咬定她是故意的：“是单纯的称呼，还是故意嗤笑，难道我连这点都分不清么？分明是她想要嫁给哥，最后愿望落空，才记恨玄家。”
“哦？那玄家忘恩负义，撕毁婚约，难道是君子所为？”
“哼，我哥哥跟她，可从来没有定过亲事。”
玄玲这一句话抛出来，如因郡主便无话可说了。
慕伊人在玄家生活十几年，之后两家默认了她跟玄黎的亲事，但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的确没有正式订过婚。玄家想要开拓，的确轻而易举。
见如如因郡主无法反驳，玄玲终于得意了。
更洋洋笑道：“分明是她自己痴心妄想，赖着我哥哥，我玄家对她，早已仁至义尽。难道对郡主来说，谁想要嫁给我哥哥，我家就该答应么？哼，那样的话，全天下的女子，可都要进我玄家大门了。”
这还真是，十分无解。
皇帝叹口气：“既然事因慕伊人而起，就叫她来，给玄玲道个歉。”
如因郡主跟玄黎争吵，还打了一架，皇帝既不想除吃玄玲，又不想惩罚如因郡主，所以只能把慕伊人叫来赔罪。
此举看似公证，但也是在打如因的脸，毕竟慕伊人要是道了歉，就说明她方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了。
不过她也等着看看，那个传说中的慕伊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于没过一会，慕伊人也被请了过来。伊人一看到玄玲脸上的伤，就知道叫自己来是有事了。
她脑子里转得飞快，脸上却越加镇定。
为了陷害自己，居然舍得拿自己的脸来做文章，这还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伊人都有点佩服玄玲了。
大概是过了太久，所以伊人并不记得玄玲为什么会这么恨自己，但既然恨到宁愿毁容来害她，那自然就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吧。
伊人行完了礼，见太后与皇帝都端端坐着在看她，便懵懂地问：“不知舅舅召我来，所为何事？”
皇帝心中一咽，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伊人这是在叫他。
按照两人的血缘关系，伊人叫一声舅舅，是完全说得通的，他之前还当着玄黎跟平厉的面点明这一层关系。只是没有想到慕伊人厚着脸皮随棍上，这么快就叫上舅舅了。要知道以前她在汴京十几年，可一直规规矩矩称皇上，从没喊过他舅舅。
不光皇帝本人，就是太后跟在座夫人们，也被伊人的称呼弄得楞了一愣。
待反应过来，才想起慕伊人根本没叫错，人家还真就是甥舅关系。
虽然觉得慕伊人这是脸皮厚，但皇帝本人都没说什么，其他人也不好贸然开口。
就这么等了好一会，皇帝才终于憋着胸闷接受了这个称呼，对慕伊人道：“叫你过来，只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想玄家赔礼道歉。玄家于你有恩，伊人，你是杨大学士亲自教导长大，应当知道知恩图报，怎能因为一时记恨，而以称呼讥讽。”
“舅舅在说什么？伊人不明白。”
慕伊人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地问。
皇帝没说话，何太后接着道：“是你管玄家姑娘叫玄武姑娘的？”
“回太后的话，是这样的。”
“承认了就好，你看看玄玲的脸，就因为你的一个称呼，使她被人嘲笑，又与人争吵，这才被害得受了伤。你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