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办公室里，传来了分队长不可思议的声音。
“我要退伍，这是我的退伍申请。”王凯旋看着眼前隐忍怒火的分队长，还是口齿清晰地重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同意，你回去吧。”分队长把王凯旋递交过来的申请书放到了一边，忍着火气给了王凯旋一个拒绝的答复。
“队长，我想回家。不想干了。”王凯旋重新把放置一边的退伍申请又放在了分队长跟前，仔细摆好。
“……”分队长抬头看了看王凯旋，发现他面色平静，忍了又忍的火气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给你脸了是吧？觉得谁都得惯着你是吧？给老子滚出去！！”分队长愤怒的声音穿透了办公室，把站在门口借着汇报事情前来打探情况的王凯旋的同班战友吉祥给吓了一跳！
“报告！”吉祥怕王凯旋再惹到分队长，赶紧开口阻隔了王凯旋接下来的话。
“进来！”分队长火气未消，语气不善。
“报告！王凯旋的电话，他妈妈打来的，有急事！我来找王凯旋去接电话。”吉祥推门进来，忍着头皮发紧的压迫感，还是把王凯旋给带回了一班。
……一班
“凯旋。”电话那头，传来了妈妈温柔的声音，王凯旋听到以后，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
“妈，我听着呢，有什么事你说。”王凯旋眼泪汹涌，但是声音平和，在电话那头的妈妈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因为女儿的牺牲所承担的痛苦。吉祥看着王凯旋的样子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自从凯旋上次休假回来，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训练什么都是优秀，可是给人的感觉就是不一样！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凯旋，你爷爷的情况不太好。”妈妈声音平静地转述着王家人跟她交谈内容。
这么多年了，她的爱人长眠，她的心里长念，可是却也因为那个老人，她十多年没有机会到爱人坟前扫洒祭奠过，哪怕只有一次！她恨吗？恨过的。可是现在她过的很好，没有跟爱人失约，两个孩子都是人中龙凤，她即使十多年没有去他跟前说过一句话，但是她清楚，他知道，而且不怪她，因为他不舍得。
现在，当年如此强硬的拦路虎倒下了，她反而不悲不喜。她不会去送这个拦路虎，可是她不能阻隔孩子的血缘，所以这通电话她必须要给凯旋打，小九儿联系不上，凯旋还是要担起责任的。
“凯旋，王家那边派人来说和。你爷爷非要见你一面，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之前身体挺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在王家祠堂里跪了一夜以后，身体直接就垮了。他现在已经起不来床了，说有重要的话说，不见你的面就不把王家传承的梨花针拿出来，你两个姑姑怕你爷爷真的把梨花针带到地下，赶紧派了人来单家找你，如果你要去见他一面，你就直接过去王家那边。”妈妈说完了前因后果，王凯旋的内心却不能平静，他知道爷爷的心病，姐姐没了，是他亲手杀的，他有好几个外孙孙子，却只有一个孙女，即使这个孙女心高气傲，可心性也最是像他，他对姐姐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现在姐姐被他亲手送走了，他的心气就落下了，人没了精神支撑，还能活吗？
“好的，妈，我知道了。过会我去请假，直接去王家那边。”王凯旋不敢多说什么，简单说了几句就直接挂了电话。
“这孩子，这段时间怎么回事，挂电话挂的这么快！”妈妈在这头听着电话里的忙音笑了一下，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在旁边的摇椅上慢慢悠悠摇晃着闭目养神的单老爷子听到自己女儿这句话后，动作一顿，一抹诧异涌上心头，但是也没有在意，在女儿发现前又开始有规律地摇着躺椅，好不惬意。
王凯旋挂了电话，看到吉祥诧异的眼神，抹了把脸说:“我爷爷要死了，我得回去一趟。”
吉祥眨了眨眼睛，思想比嘴慢半拍:“那你先去请假，我帮你收拾好东西。”
“多谢。”王凯旋说完，便去走流程请假去了。
王凯旋都走了，吉祥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凯旋不是从小在外公家长大的吗？上次他家里人探亲也没见到他爷爷啊。这是怎么了？
王凯旋到了王家以后，见到了早已瘦的脱相的王尘儒。他的两个姑姑阴阳怪气地指责王凯旋不知道给王尘儒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他这个从来没学过中医的外行人继承家业！
“凯旋。”王尘儒看到自己唯一的亲孙子，看着他与孙女王雨薇七成相似的脸，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悲凉，落下了眼泪。
“爷爷，我在这，有什么话你说。”王凯旋坐在了床边，语气平常。他实在没办法跟爷爷亲近。
“梨花针，你收着。拿到京城给钱家大公子。我的就诊箱子里，有个小夹层，里面的东西，在我死后你再拿出来，到时候你想怎么做，都随你。不过现在，你还不能看。我死以后，你要给我披麻戴孝，你是我孙子，不论你认不认，你都是。”王尘儒说完这些话，狠狠地喘着粗气，他的力气用完了，他要走了……
“爹，你看！这是小九儿种出来的草药！还有孩子他妈给你缝的护膝，狗皮的，到了冬天你就不用担心腿受寒了。我这就回家了，马上就到了。”儿子生前最后一次跟自己的视频对话这么清晰地响在了耳畔，可是他没等来回家的儿子，也没见到因为亲家生病回娘家照顾父亲的儿媳在空闲时间辛苦给自己缝的狗皮护膝，更没有见到在寄宿学校里的大孙女一边兼顾学业一边还利用课余时间培育出的草药。因为他的儿子，在说完这句话后没三分钟，就在过桥的时候，因为精神恍惚躲闪不及而被撞身亡！血染红了草药，浸透了护膝，也裹挟了一个中年男人再也无法继续的生命……
还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原来自己还记得啊！记得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记得自己这么多年，究竟做了什么混账事！
王尘儒闭上了眼睛。王凯旋也给他磕了个头，人死如灯灭，最大的阻碍已经没了，爸爸，这十几年来的冤屈，我终于可以亲手给你报了！
王尘儒的葬礼还是很隆重的，几十年的行医问药治病救人，王尘儒的病人们还是很记恩的。王凯旋把王尘儒风光大葬后，找到了他生前的问诊箱子。果不其然，有一个小夹层。夹层里，是王凯旋两个姑姑联手给他爸爸下毒的证据。看到这些后，王凯旋内心翻涌，心里的愤怒差点烧完他的理智！这么多年，爷爷守着证据，不想着为爸爸报仇，反而对着自己家斩草除根！如果不是外公，如果不是舅舅，如果不是表哥，那妈妈和姐姐，她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是什么处境？爸爸尸骨未寒，两个姑姑登堂入室鸠占鹊巢，看着杀害自己的凶手这样堂而皇之地继续迫害自己的妻儿，爸爸如果在天有灵，他会不会难过o(╥﹏╥)o
王凯旋的眼睛瞬间就红了，这么多年，妈妈和姐姐的委屈，太不值得了……姐姐……姐姐到死都没有完成给爸爸报仇的心愿……
“喂，是钱大哥吗？我是凯旋。”王凯旋打通了钱仁的电话，有些事情，他没办法做到，不代表没有人愿意帮他做。既然想当自己姐夫，那他收点利息，也无可厚非。
王家来了次大地震，王凯旋亲手把两个姑姑送进了监狱，以故意杀人罪，拐卖妇女儿童罪，非法侵占他人财产，数罪并罚，判了二十七年。为什么没有判死刑，是王凯旋故意的，死了是最舒服的，活着受折磨，才是对她们两个最大的惩罚！
三个姑表哥各有惩戒，大表哥和二表哥借助王家问诊当黄牛，吃拿卡要，坑了不少人，王凯旋使了些手段，让他们两个吓得不敢再借用王家名头招摇撞骗。当年害死单凉父亲的主意就是年龄最小的三表哥出的，只可惜太过隐秘，小姑为了唯一的亲儿子咬死了是她的想法，法律不能拿他怎么样，可是夜路走多了，终究会碰到鬼。王凯旋找人安排了一场仙人跳，贪心不足蛇吞象，三表哥最终人财两空，落得一无所有！而且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表兄弟三人品行不端，医术害人，从中牟利，这样的消息一时间传播开来，让三人即使懂得医术却开不了医馆，病人不敢把自己的命交到这样的医生手里！
王凯旋接手了王家医馆，令人没想到的是王凯旋居然也会医术！原来当年爸爸过世，王凯旋就偷偷按照爸爸生前留下来的笔记学习了，只是后来爷爷把他们母子三人赶出家门，姐姐发誓不会再用王家绝学，他才没机会继续深入学习。但是知道一些皮毛也就可以了，让底下的人骗不了他就行。虽然他本来就没想过要把王家医馆发扬光大，但是病人求医问药，还是要对人家生命负责！钱晓从京城带了几个人，都是被钱家护持的可怜人，跟着王凯旋安排了具体事宜，保证了王家医馆的正常运营后，王凯旋就直接回京城了。整件事情，王凯旋把单家人瞒得死死的，在不知不觉中，王凯旋这个最小的孩子，也早已长成了参天大树！
王凯旋回到部队后，还是递交了退伍申请。可是这次，是钱老将军亲自拦了下来。
“钱爷爷。”王凯旋看到亲自来到部队的钱老将军，下意识地挺直了身板。钱老将军劳苦功高，自己就算是一个跟他无关的普通人都要敬重，更何况他们家跟钱家的关系如此亲近！
“凯旋，听说你要离开部队。”钱老将军没有责备之意，只是对于小辈的关心。
“我……”王凯旋罕见地软了态度，面对着比自己外公还大的钱爷爷，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不是来当你分队长的说客的，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要转交给你一件东西。”钱老将军摆摆手，让王凯旋不要紧张，然后在王凯旋疑惑的眼神中拿出了一个信封，“你仔细看完以后再决定要不要退伍回家。”钱老将军说完，便招呼了一声离开了。王凯旋把钱老将军递给自己的信封拆开以后，映入眼帘的是他无比熟悉的字迹！
姐……一瞬间，王凯旋眼眶湿润了。
“幼弟凯旋，见字如面，问君安好！长姐没有遵守约定，先走一步啦！只愿吾弟凯旋，如鹰击长空，勤勉自持。.......
好啦好啦，我还真的不适应这样跟你讲话，凯旋，我猜你此刻定然是难过万分，也唯恐自己无法承担我留下的重担，给我抹黑，所以要选择离开军队，回家生活。以此麻痹自己。”
“对吗？”
“可是弟弟啊，这是你想要的吗？”
“你是我教养长大的孩子，你的能力比起我，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要否定自己呢？”
“我来这人间一趟，实现了我自己的价值，无憾无悔！你也要一样！我们同父同母，在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两个人更亲近！你从小到大，心里的想法真的以为姐姐我不知道吗？你的志向你的理想，不能因为遇到一次痛苦就选择放弃！”
“凯旋，我这辈子无儿无女，没有一丝血脉留下，你就是我的希望。我们两个，有着相同的血脉，过着一样的生活，以后你有了孩子，也相当于我有了后代。”
“凯旋，不要急着否定自己，你不用跟任何人去比，哪怕那个人是我。我坚信你是最棒的。可是我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原本想着家里的担子我有能力扛起来的，可是现在，连带着舅舅舅妈都要你以自身能力承担起来了。当我和大哥的消息传回家里的时候，你所遭受的一切，会比二哥还要沉重！凯旋，我希望你穿着军装，已一名在役军人的身份看着，看着我们的敌人落网，看着我们孤狼小队的大仇得报，到那时候，你拿着胜利的消息到烈士陵园，告诉我们这个消息好吗？我在烈士陵园等你送来的捷报！永远爱你的姐姐。”
……王凯旋的眼泪就这样一颗颗咋了下来，他把薄薄的一张信纸如珠如宝小心翼翼地捂在胸口，跪在地上张着嘴却无声地痛哭。姐姐什么都想到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她对所有人都温柔赤诚，可是为什么这个世界却要让她走得那样惨烈？好像打开了一个开关，亲眼目睹单凉离开都没掉眼泪的王凯旋，此刻却仿佛要把碎掉的心都随着眼泪一起流出来。
分队长眼眶通红地跟着钱老将军站在不远处的树荫里，对王凯旋的疼惜无以复加。王凯旋是他亲自招到仪仗队的，平时也最看重他，把他当做接班人培养。因为自己的孩子也就比他小那么几岁，所以平日里家里的小孩也经常来找他玩。从自家孩子那里，分队长知道王凯旋家里的一些情况，也知道他跟姐姐单凉之间的感情究竟有多深！正因为如此，分队长才无法想象，这些天里，王凯旋是以什么样的状态保持着平静的一切的！
“钱老，我想去看看凯旋。”分队长声音哽咽，对着钱老将军说道。
“别去了，让他好好哭一场吧，现在的情况，我这个老头子无能为力，只能尽最大能力，救一个算一个。”钱老将军摆摆手，开口阻止了分队长。想到家里的长孙，钱老将军深深地叹了口气，小九儿是个好孩子，他是真心喜欢！只可惜，她出生的太晚，出现的又太早。哪怕推后两年知道小九儿的存在，可能都会有更好的结果！
分队长不明白钱老将军心里的感怀，但是也不好违背老将军的命令，就这样默默地陪着王凯旋，让他把自己的情绪完全发泄出来。
王凯旋最终还是留在了部队，比起以前，他训练更为刻苦，表现更为优异！还依靠着自己的努力，以高分考入了军校，成了一名准军官。日子仿佛就这样一天天平常的度过，直到……
“因境外敌对势力恶意抹黑我军人形象，罔顾事实颠倒黑白，令人愤慨！为维护我方军人形象，让世人知晓事实真相，经由……决定，公开全部牺牲烈士名单，还原事实经过。坚决扞卫国家英雄，维护人民军队形象！”
军校食堂里，王凯旋正在吃着午饭，电视里播放着的，是上午国防新闻发布会里的内容。当孤狼特别行动队烈士名单显现在电视上时，跟王凯旋同桌吃饭的战友非常有默契地一起无言地看了他一眼……
“凯旋，电视里说的单凉烈士，怎么跟你长得这么像啊？”坐在王凯旋跟前的一个战士刚刚开口询问，就被跟王凯旋一起考进军校当了同学的吉祥狠拍了一下。被拍的战友有点委屈，但是好像猜到了什么，没有继续说话。吉祥看着平静地吃饭的王凯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可能之前王凯旋的反常原因找到了！这大半年以来，凯旋是以怎么样的心态来生活的？吉祥了解的多一些，当年那个坚毅却温柔的女中尉，也在吉祥的生命里留下来很长时间的惊艳。
整个食堂因为这则新闻陷入了沉默，有失去战友的痛心，也有拼命遏制自己杀红眼的暴怒！而失去了两位至亲之人的王凯旋却最淡定地吃着饭。却在咽下最后一口饭的时候，抑制不住地捂着嘴，冲到泔水桶旁，大吐特吐了起来。。。直到这一刻，王凯旋才真正有资格，为自己的大哥，为自己的长姐，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王凯旋是跟着钱仁和土狼一起回的家。当看到两个一等功勋章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包括文武双全就已经知晓了所有的结果。妈妈连眼泪都没掉一滴就直接晕了过去，醒来以后吐了血，短短两天，头发斑白了大半，整天以泪洗面，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外婆受不了打击住进了IcU病房，被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后才堪堪保住了性命。舅妈还算坚强，可是佝偻下去的身躯还是显示了她的脆弱。而外公，在接过土狼所递过来的白牙和白狼的遗物时，只是拿出了一个相框，里面的相片是白牙和白狼在执行完第一次模拟对抗赛获胜后一起拍的合照。老人家看着照片里笑得开怀的孙子孙女，深深吸了口气，抿着嘴，挤出了一个形容不出的微笑。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来告知情况的土狼，拍了拍他的肩膀，敬了一个军礼。土狼流着眼泪抬手回礼，不知该如何开口。整个孤狼小队都没了，为什么要他活着？！土狼知晓单老爷子的意思，老英雄要他活着，替所有人好好活着！可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
王凯旋和二哥单广信兄弟俩里里外外操持着一切。大嫂没了半条命，要不是二嫂顾娴雅一直陪着，金梦会直接自杀！
小小的单念念不知道牺牲代表了什么，指着爸爸和姑姑的照片抬头问钱仁:“叔叔，为什么爸爸和姑姑变黑了？家里的照片都是彩色的呀！”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都碎了。钱仁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单念念抱在怀里。“小九儿，我该怎么回答她？”无言的沉默，钱仁痛彻心扉！
当把单广歆和单凉的后事全部处理好后，王凯旋回了部队，战友们看着经历了这么大事情的王凯旋，却不知如何安慰。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却不曾想已经回暖的天气却罕见地骤降，下了一场比冬天时还大的雪！王凯旋吃完饭回宿舍的时候，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小时候，那时父母双全，姐姐也在，在农村的小院子里，穿着厚厚老棉衣的姐弟俩在院子里嬉戏打闹的场景。
“哈哈！你打不着我吧！我可是你姐！”单凉清脆稚嫩的声音里充满了骄傲！
“你们两个熊孩子，快点回屋！要吃饭了。”屋子里传来了妈妈故意板起脸训斥的声音。
“知道啦！”姐弟俩回答地挺好，却还在雪地里扑腾着。
“你们两个是不是又惹妈妈了？”爸爸从杂物间收拾好出来看到妻子拉着脸，大步走到院子里，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抱起，边往屋里走边询问着两个调皮鬼。
“没有没有！我们可乖啦！”机灵的单凉立马摇头，举起冻的通红的小手连连保证，惹得爸爸哈哈大笑。
姐，爸，我想你们了……
王凯旋走到雪地里，抬手接住了飘扬的雪花，一片两片……仿佛都在诉说着自己的无尽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