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令(叁)

蒋胜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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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后宫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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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封禅耗费甚大,但五代之后,中原多战乱,百姓竟不知如今是何人之天下。大宋虽立国三朝,但其实百姓心中,却未安定。此番皇帝封禅,一路传扬,皇帝车驾去后,沿途生产竟渐渐恢复。也就在此番过和服中,三司使丁谓的能力,也落入皇帝眼中。

这日赵恒与刘娥用晚膳的时候,也当成一章逸闻来说:“丁谓此人颇为能干,不但将开支核算得极为明白,又想出许多生财之道来。”

刘娥就想起来:“前日你让人带来的《会计录》,便是这丁谓写的吧。我正在看,果然是极好。古往今来,国家财税度支出问题,皆在于人丁、田亩、赋税不清,各地自行其事。不想丁谓竟有这样的毅力,能够真的做出统计来。”

赵恒:“是啊,朕如今才知道,如今天下有将近七百万户,一千……”说到这里他有些想不起来了,转问周怀政:“一千多少来着?”

刘娥一边布菜一边回答:“景德三年新收三万二千九百九十八户,流移人户四千一百五十,全国总共实管七百四十一万七千五百七十户,计一千六百二十八万零二百五十四口,户税收入共六千三百七十三万余贯、石、匹、斤。同咸平六年相比较,增加五十五万三千四百一十户,二百万零二千二百一十四口,三百四十六万余贯、石、匹、斤。”

赵恒一怔:“你都记住了?”忽然想起旧事,笑了起来:“你还真是过目不忘,以前教你背诗词的时候,你连字都不认识,朕头一天教你,第二天你就能记得一字不差。不像朕,最近好多事都记不住了。”

刘娥笑道:“官家每日朝政这么多事情,千百件事,有三五件记不清,那才是正常的,若都能记得,岂不成了神仙了。我们没什么事,不过记得几件清楚罢了。”

赵恒却道:“朕知道,朕不聪明,不用你安慰朕,朕从小就知道,不要说和大哥二哥比,就算是和四弟五弟比,朕也是武不如四弟,文不如五弟。”

刘娥见他情绪低落,忙去安慰他:“可是要论做官家,有包容天下的气量,却是谁也不及你的。”

赵恒也知其意,笑了:“就是你最会哄朕,朕要在意这个,早不活了。朕知道的,天下人才何其多也,朕哪能都跟人比长处,朕也有朕的优点,朕脾气好,就是优点。”

刘娥忙岔话道:“前儿说宜州兵乱,军校陈进杀知州刘永规等,劫判官卢成均为首。曹利用过去以后,情况怎么样了?”

赵恒道:“曹利用果然是能臣,破贼于象州,擒卢成均,斩陈进。兵乱的情况已经初定,他现在正在清理后续之事,过段时间就能回来了。”

刘娥笑道:“那真是件好事。”忽然想起,忙对雷允恭道:“去你刘爷爷那里,叫他寻一些珍玩,说官家赏曹美人。”

曹美人是曹利用的族妹,曹利用立功,皇帝除了给他应有的封赏之外,也当给曹美人一些赏赐。如今刘娥做起这些来,已经十分熟练。

两人又说了些朝政之事,赵恒与刘娥谈及免税之事,刘娥想了一想,忽然一笑。赵恒见她笑得别有深意,不禁问道:“小娥,你笑什么?”

刘娥笑道:“臣妾不过是想起来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笑话罢了。”

赵恒知必有古怪,便问道:“是什么笑话,说来与朕听听?”

刘娥便道:“我小时候听婆婆说凤凰蛋的故事,说是一个农人,某次上山打柴时,见到草丛中有一个大的鸟窝,鸟窝里头有五只色彩斑澜的鸟蛋。农人心想,听说此山中有凤凰出没,这莫不是传说中的凤凰蛋不成。农人忙抱了这五只巨蛋下山,心里想着,凤凰蛋乃是个祥瑞之物,不是我这等平常百姓可以享用的,须得进贡给官家才是。只是他一个寻常百姓,如何见得到天子,便将此物献给了地保。那地保见了凤凰蛋,未免心动,心想等稀罕之物,我不免留下一个做传家之宝。反正官家得四个凤凰蛋,亦是足够了。这样想着,便偷偷私吞下一个凤凰蛋来。只是那地保也见不得天子,便呈给县令;那县令便也私吞下一个凤凰蛋,转呈督府;那督府见了凤凰蛋,也不免私吞下一个来,这边将剩下的两只凤凰蛋急速送到京中呈与宰相;那宰相依样葫芦,到最后便将一只凤凰蛋呈与了官家。官家大喜,心想难得这山野村夫,竟能够得到宝物时心中想着朝庭官家,实是难得,便赐下一个大大的金元宝赏与那农夫……”

赵恒听到这里,笑道:“可惜可惜,这农夫原该得五只金元宝,如今只却剩下了一只,实是可惜!”

刘娥笑着抿一抿嘴道:“故事还没完呢!那宰相拿了金元宝,换了一个银元宝赏给那督府,那督府万不想自己两个凤凰蛋送上去只得一只银元宝,回府便把银元宝换成了铁元宝,那县令拿了铁元宝,很是不服,心想算了,这么大只铁元宝回家还能打只菜刀,便换成一只锡元宝给那地保,那地保见了不服,心说怎么四只凤凰蛋才换一只锡元宝,没奈何这锡元宝拿回家去还能打只酒壶。眼见那农夫来问官家赏了些什么呀?那地保只得拣了个元宝大的石头疙瘩给他罢了!”

赵恒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笑了两声便停下来叹道:“你这笑话初听虽是可笑,细细品来,竟是可畏得很。若官吏们如此层层盘剥,当真一个农夫进献了五只凤凰蛋只换得一块石头疙瘩,这社稷江山,还能坐得稳吗?”

刘娥肃然道:“官家减轻赋税,固然是天大的好事。但是以臣妾从前在民间所知,太祖太宗皇帝时,也曾经多次宣布减轻赋税。只是若此事执行得不力,许多地方官吏阳奉阴违层层盘剥,则朝庭的一番美意,也不过是落入了他们的腰包之中,对于百姓来说,并未得到好处。我大宋朝庭的官员,自然多是贤能,但凡地方上有些微蠹吏,则不免朝庭赏下的金元宝,到了百姓手上只剩下石头疙瘩了。于朝庭来说,这般蠹吏只不过是少数,于当地百姓来说,这些人则是代表了整个朝庭!”

赵恒脸色肃穆,好一会儿才道:“整顿吏治,确是一件大事。本朝原自乱世中建立,为了吸纳人才,便要厚待官吏。这吏治不治,固然不成,若是动得厉害了,地方上立刻就不稳。咸平四年,为着冗兵冗吏过多,朕一次就裁撤了十九万五千八百多无用的冗吏,至今地方上元气还不曾恢复过来呢。”

刘娥笑道:“是啊,只为那几次北伐为了征兵征粮征饷,任用了许多官吏。咸平四次那次官家一道铁旨,裁撤了近二十万的冗吏,何等果断,臣妾至今记忆犹新。治大国若烹小鲜,如今这地方上的官吏,短期内自是不宜再动。金元宝变成石头疙瘩,只为天子的号令,未能让地方百姓知晓,而地方百姓上缴多少,京城中也不清楚。臣妾的浅见是,朝庭可以派出使者,到各州府去晓谕百姓,朝庭已经免去积欠的赋税,同时亦可监督和了解百姓到底有没有从朝庭的恩旨中得到实惠。这样一来,则地方的蠹吏就无法再行欺上瞒下了!”

赵恒点了点头道:“难得你如此处处为民着想,占城稻、修水利都是你提出的建言,于天下百姓实在受益不少。”

刘娥笑道:“妾身原是平民出身,若非官家垂爱,我此刻与他们何异呢!”

赵恒叹道:“话虽如此,这天底下有多少人,一朝得志便忘记了根本呢!”

当晚这番话毕,过得数日,赵恒便派出数十名使者,到各州各府去张贴朝庭免欠赋的号令,此一番由朝庭亲自派员下去监督,果然收效甚好,百姓实实在在地得到了朝庭的恩惠。

事实上朝庭这帐面上的欠税数,因为年岁长久越欠越多,若遇上民灾荒年,当时百姓早逃个精光,哪里收得上来,有许多便成了死帐。现在大赦令一颁布。许多逃税去了外地流亡的农民,便都陆续回家,开垦耕地。到了年底,户部得报的百姓户数开垦数与赋税反而比往年增长了许多。

修玉清昭应宫,对外的名义是宣扬为皇帝求子。最后,却也渐渐成了赵恒的心事。这“求子”二字,也不知道何时是何人先提起,但是却隔三岔五,就有人在赵恒耳边提起,时候久了,不能不影响到赵恒的心态。

大约是在沈氏进宫一年多以后,刘娥发现有些异样。赵恒一直以来与她亲密无间,纵然后宫妃嫔再多,他也不过应付一二,大部份时间还是宿在她这里。但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赵恒好像好几次都因为朝政繁忙而没有回来。

夫妻之间若是极亲密的,有任何变化,只要留意,就会有蛛丝马迹留下。刘娥觉出异样来,也不说什么,只叫雷允恭细去打听。过了数日,果然打听了出来。却是赵恒这几日,以朝政繁忙为由没有回嘉庆殿,但却临幸了沈才人。

那沈才人闺名令仪,今年才十五岁,正是青春年少,意气飞扬之时。之前的那场立后风波,沈才人作为当事人,自然也是清楚内情的,她怀着当皇后的心进宫,就不会有屈人之下的心。只是如今她也不过是区区才人,当务之急,自然是获得皇帝的喜欢。

只是她进宫数月,皇帝不过偶来看了几次,却只有刚进来头几日有所临幸,此后顶多赏赐些东西,却没有多加关注。让她不由心中有些焦急。思来想去,不免疑心到刘德妃身上去。想着必是她忌惮自己,因此才阻止皇帝看到她。

但是以她怀着要当中宫皇后的野望,怎么也不可能学徐氏与小陈氏那般经常去花园或者别的妃嫔处希望能遇见皇帝。这样的话,纵然得了宠幸,只怕要在将来的名声上留下污点。

因着宫中之前出过一位陈贵妃,虽然她人已经不在了,但宫中还是有些避忌,就称呼现在的这个陈氏为小陈氏或者小陈娘子。小陈氏听了这事,还在她面前抱怨过一阵。但也恰恰是这件事,提醒了沈才人,让她看到了一条新的途径。

那位传说中的陈贵妃虽然早夭,但位份犹在如今得宠的德妃之上,据说她是因为爱书成痴,经常在秘阁看书,以致于秘阁不小心走火的时候还未发觉,不小心被火烧伤,以至于香消玉殒。皇帝为了救她性命,在她伤重时特意封为贵妃,还是没能够保住她的性命。

沈才人虽然觉得这位陈贵妃未免太傻,失去了天大的福份,但也给她一个启发。更何况她也打听过,如今宫中内宦之首刘承规,就是个爱书之人,据说陈贵妃能得宠,也与他在皇帝跟前引荐有关。

于是她就去了秘阁借书,虽与刘承规遇见几次,借故攀谈,但见刘承规神情寡淡,反应木讷,几次以后,她就不再从这方面打主意了。但却也打听到,皇帝经常会来秘阁看书。她打听了时间,故意在前两次皇帝将至时,匆匆避开。最终却在第三次时,因着“沉迷书中内容”而延后了一小段时间,及至皇帝出来的时候,才“避之不及”相遇了。但她并没有借此攀谈,反而是匆匆辞别。

一来二去,皇帝就渐渐对她起了兴致,后来又遇上几次,就谈些书上的内容,恰一日下雨,她与皇帝都在秘阁,那天下午听着雨声,闻着香气,皇帝在秘阁中临幸了她。此后或召她去万岁殿,或在早朝后与她偶试云雨,一来二去,竟有了几分意动。

赵恒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膝下却是无子,任何一个男人也不免会为此心焦。朝臣的进谏,身边近侍的哄劝,让他起了蠢蠢欲动的心思。

他对自己说,他只是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这是任何男人最正常的需求,更何况他是皇帝,他有一个江山需要自己的血脉去继承。

但他没有想过让沈才人成为皇后,皇后自然是属于刘娥的,这一点他不会改变。他只是希望沈才人能够生下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可以是沈才人自己养,也可以对外宣布是抱养给刘娥,这样他就可以立刘娥为皇后了。

虽然他已经过继允让为嗣子,这个孩子也非常聪明懂事,但是只要有一丝可能,只要他一息尚存,他都更希望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继承这个皇位。

更何况允生的生母不贤,若是允让继位,将来他又怎么会不放出自己的生母,到时候刘娥又何以自处呢。若是他的亲生儿子,那自然会孝敬刘娥,待他百年之后,会帮着他继续照顾刘娥的。

他这时候忽然有些明白他父亲当年的心情了,有些明白为什么他父亲宁可冒着一世清名不要,也要将皇位从三皇叔的手中夺回,传给大皇兄了。那时候他们还太年轻,还不知道皇权是什么。

而他,如今明白了,明白了,就不能放手。

杨媛时刻关注着刘娥的变化,她这几日神情恍惚,若有所思的样子,也让她瞧在了眼中。这一用心,就查到最近雷允恭要打听的事,也同时明白了此事。她如今一身荣辱,都系在刘娥身上,听了这话,比刘娥自己还着紧,立刻赶去嘉庆殿问刘娥:“姐姐打算怎么做?”

刘娥一怔,强笑:“妹妹说的是什么?”

杨媛也不掩饰,直接道:“我说的是沈才人。”

刘娥故意装糊涂:“沈才人又怎么了?”

杨媛恼了,冷笑道:“你我姐妹,难道还分彼此吗?姐姐说这话,分明是把我当外人。姐姐是为了沈才人的事而伤神吧。”

刘娥勉强一笑:“妹妹多虑了,我在宫里走到今日,又怎么是一个沈才人能够影响得了的。”

杨媛却道:“那姐姐因何神伤?”

刘娥不由地抚了一下脸:“哪里的话,不过是因为最近时节变化,所有才有些不适应。”

杨媛忽然问:“官家昨夜是不是没回来?”

刘娥脸色变了,强笑:“朝上事忙,官家哪能日日都来。”

杨媛顿足:“姐姐,如今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要坐以待毙吗?”刘娥扭头站起:“妹妹别说了,我不想听。”

杨媛急了,拉住刘娥:“姐姐你好糊涂,如果你和官家之间真有什么事,你以为只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吗?你忘记大车姐姐是怎么死的吗?这是会让我们所有人都粉身碎骨的事啊。”

刘娥本能摇头:“不——”

不,他不会这样对我的。

杨媛看出她未说的话来,冷笑道:“古往今来后宫多少女人,就是死在‘官家不会这样对我’的自信上了。姐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纵是恩情如海,也架不往什么时候漏了个口子,就把水给漏完了。”

刘娥无力摇头:“媛妹,你别问我,我的心乱得很……”她知道杨媛的意思,她要她去斗。但是,她并不是拿沈才人没办法,她只是不敢去想——他是不是真的变心了。

她竟是不知所措。这几日她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她心里有千百种手段办法,并非不能施为,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一时想,自己这一生孤零零地来去,连他的心都变了,她又有什么可争的。一时又想,咽不下这口气,她想去问他,为什么他变了心意。一时又想,他已经是变了心意,何必多问,撕破了脸,反而令自己没有了变局的机会。一时又想,一个变心了的他,她争来又有何用?不过是个躯壳而已。就算赢了,她又有什么意趣。

她来来去去地想着,只是一时自己走不出这个茧来。其实她早年历经波折,求生之志最强,只不过是这些年来赵恒的温柔情深,才让她有了许多自我的束缚。便是杨媛不来,她也不会这就样坐以待毙的。

杨媛却不知道,见她这样回答,不由急了,道:“姐姐,我相信官家不是这样的人,他和你这几十年的感情,他是怎么样待你的,我们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说抛下就抛下的。你和官家这么多年不容易,哪能就这么轻易败给一个小丫头?”说到这里,她不禁哽咽:“一入宫门海似海,这么多年,我只要看着他待您的一片情深,就觉得人世上还是有许多温情。若你们也……”若是他们到最后也走到帝王薄情,宠极而衰这一步,这宫中也太让人绝望了。

刘娥目光飘向远方。是啊,她与他,是患难夫妻,经历了这么多年一起走过,他对她从未以妃妾视之,待她比皇后更胜三分。入宫这么多年,他们如寻常夫妻一般,他从不需要为争宠费心。除了郭熙出于忌恨给她带来的麻烦外,她在宫中这些年顺风顺水。皇后去世,宫中人人都认定后位是她的。便是她自己虽然口中不提,心中也觉得是“舍我其谁”。所以她不屑于弄阴谋,不屑于耍手段,她想保有原来的她,为的是能保有原来的他。她明明可以不理会那沈氏,由着皇帝和朝臣硬顶,却还是设法从中转圜,让沈氏入宫做了才人。她善待后宫妃嫔,带着她们玩乐,希望她们不要只为君王恩宠而困住一生。但是她所有谦让和宽厚,都是因为她很笃定皇帝的心在她身上,无论什么人都夺不走。

可是她却漏算了一点,皇帝毕竟年过四旬,她盼着有一个孩子,他何尝不盼着有一个孩子。当日郭熙逼他立嗣,放纵越王妃揽权,都是要官家真正去体会无子的切肤之痛。她逼皇帝去正视自己年过四旬,从未生育也不能再生育的事实。只要官家去宠幸新人,生下皇子,那就是郭熙打败了她。

现在,她终于成功了吗?

杨媛见她沉默不语,急道:“姐姐,只要你点个头,不需要你做什么,甚至不需要你说什么。只要你许我出手——”

刘娥沉默着,但终于摇了摇头:“不,媛妹,我不要你出手。我、我自有我的办法。”

且说这日赵恒下朝,方回到嘉庆殿中,却见婕妤杨媛站在刘娥身边,正忿忿地说些什么!见赵恒到来,刘娥忙停了话题,这边率杨媛含笑迎驾。

赵恒坐下接了茶喝着,一边笑道:“你们俩在说些什么呢?说得这般入神,连朕来了都不曾听到?”

杨媛急忙道:“官家问得正好,姐姐受了委屈了,官家是不是还会为姐姐做主!”

赵恒这才看到刘娥眼角微红,忙问道:“谁敢让你受委屈了?快说出来!”

刘娥笑道:“没有的事,不过刚才沙子迷了眼,先是教媛妹误会,如今又教官家误会了!官家如此宠爱于我,我不给别人委屈受倒罢了,谁敢给我委屈受!”

杨媛这边已经是按耐不住:“姐姐,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你不说我可要说了……”

话未说完,刘娥已经是沉下脸来道:“媛妹,你别给我生事,少说两句不成吗?”

赵恒已经是听出来了:“怎么了?”这边看了一眼刘娥,笑着握住她的手道:“你吓得住媛儿可吓不住朕,媛儿,你只管大胆地说!”

杨媛生怕刘娥阻止似地,急急忙忙地说:“沈才人以未来皇后自居,还在后宫诸嫔妃之间拉帮结派,处处对姐姐无礼,甚至于,甚至于……”说到这里,竟停了下来。

赵恒就问她:“甚至于什么?”

杨媛就道:“她说她将来要为官家生下皇子,入主中宫。那些生不出儿子的人,不应该霸着官家。”

赵恒有些不信:“怎么会呢,沈氏也是宰相门第,哪里至于到这种无礼的程度。”

杨媛冷笑:“官家不信吗?只管去问问,我还敢说一句假话不成?她凭什么敢这么做,不就是仗着官家宠爱她。官家,姐姐进宫这些年,谁敢这样踩她,谁敢给她这样的委屈?官家,您就算移情变心了,可不可以也给姐姐留一些体面,何至于让这样的小丫头来羞辱于她?”

赵恒斥道:“胡说八道,什么移情变心,这是根本没有的事。”

杨媛冷笑道:“敢问官家何时要立沈才人为后,到时候我一剪子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别服侍了官家一辈子,临了倒受这毛丫头的气!”

赵恒喝道:“够了,不许胡闹。朕除了小娥,怎么可能会立别人为皇后。朕对小娥从来就没有变过,更不可能去喜欢别人。”

杨媛诧异:“此话当真?”

赵恒转向刘娥:“别人不知我,小娥,你怎会不知我。”

刘娥脸一红,忙推杨媛出去:“你快些去了,不要忤在这里胡闹。”

杨媛见目地已经达到,忙退出去了。

赵恒见杨媛出去了,问刘娥:“小娥,沈才人当真对你无礼?”

刘娥却道:“我并没受什么委屈,官家也瞧得我心胸忒小了。沈才人不过是年纪轻不懂事,我能同她一般见识吗?媛妹说的也是过头的气话,官家且不必理会!”

赵恒沉下脸来:“这么说,阿媛说的是真的?”

刘娥道:“媛妹脾气急,她说的也是过头的气话,官家不必理会!”

赵恒盯着她:“看来当真有此事了。”他叹了一声:“小娥,你我约定坦诚相待,你为何要对我隐瞒?”

刘娥也看着赵恒:“非我隐瞒三郎,怕是三郎有事瞒我吧。”

赵恒怔了一下,忽然长叹一声,颓然坐下:“这件事,朕不是想隐瞒你,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罢了。”

刘娥一怔,坐到赵恒身边:“到底什么事情,令你心事如此之重,竟连我也不能说了?”

赵恒眼神游移,最终还是长叹一声:“朕,终究还是不死心,还是想再试一试,朕能不能再有孩子了。”

刘娥立刻懂了,心头一酸:“三郎是希望沈才人能够为官家再生一位皇子?”

赵恒忽然愤慨起来:“朕只是不甘心……”他只是不甘心,将皇位交于他人之手。嗣子再听话顺从,终究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

刘娥已经明白了,她抱住赵恒,低声:“三郎,我明白的……”

赵恒忽然拉住刘娥,看着她眼中又有泪光闪动,急切地:“你别想多了,朕从来没想过让沈氏当皇后,朕只是想,如果她有了孩子,就抱过来给你养。小娥,皇后之位,只能是你的,你要相信我。”

刘娥一惊,这才明白他的心意,不禁心里又酸又涩,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三郎,我明白的……”

赵恒轻叹:“李氏为人不仁,将来……必会对你不利。小娥,朕不放心你!”

刘娥哽咽:“三郎,你不必如此……”

过了良久,两人坐下,又重述了些别的事,好一会儿,赵恒才迟疑地道:“沈才人那边,我自会教训于她。”

刘娥心内苦笑,身边的这人,是世间最体贴最痴情的皇帝,可也是最不懂女人心的男人。他若是去教训沈才人,除了让沈才人更恨她以外,并没有什么用。

而她,也根本没有耐心,再和另一个女人在这个宫庭中为了已经属于他的男人,展开无意义的争斗,不如素性就断了他的心思吧。当下就肃然道:“官家,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赵恒笑道:“什么事?”

刘娥道:“沈才人虽然不懂事,念在她年少无知,也不过是素日听了身边有人教唆罢了,并不是她的错。官家且答应臣妾,就当没听到过此事,也不要去追究惩处的,待沈才人也一如既往,可好?”

赵恒怔了一怔:“这却是为什么?”

刘娥叹道:“沈才人并不是一个人,她的身后站着她的家族,和倚仗着她的家族要一道鸡犬升天的一群人。当日臣妾力劝官家纳她入宫,便是想息事宁人。如今她入宫未久,若遭训斥惩处,只怕有人借题发挥,说是臣妾容不得她。她既然已经入宫,官家不宜偏袒了臣妾。官家国事繁多,我岂能再让后宫出什么事让你烦心,就让臣妾把这件事平息在后宫便罢了。”

赵恒叹了一口气道:“朕何曾偏袒过你,每每都是教你替朕受委屈了。后宫之事,虽然皆由你做主,但是,若教朕再看不过去,朕还是会管的!”

刘娥笑道:“官家只管放心,我再不敢委屈着自己!”

赵恒没有说话,只笑了笑,也就此不提。

待离了刘娥这里,就召了雷允恭问:“你在德妃身边服侍多年,当知她的心意,她为何不许朕责怪沈氏?”

雷允恭是极聪明的,但却也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但他却听到皇帝说的那句欲抱养沈才人之子给刘德妃的话来,这是对他主子的绝大恩宠,自是大喜过望。但皇帝这一问,他倒时没想到,当下细想了想,就从自己的角度得出了结论:“官家,依奴才看,官家的安排虽是极好,但沈才人出身名门,心高气傲,岂肯甘居德妃之下。如今官家若是为了德妃而责怪沈才人,将来又抱养沈才人之子,只恐将来沈才人心含怨恨,对德妃不利。因此德妃想是不敢得罪沈才人,才有此言。”

他这话,恰是一个人自以为往北射箭,却弄反了方向,反中了南边的靶子一样。猜测的方向错了,指的路却对了。赵恒竟不曾想到这点,顺着他的思路一想,竟出了一身冷汗来。他只管自己想得如意,却不曾想沈才人怀着野望入宫,若是自己将其子抱与刘娥抚养,将来又立刘娥为后,只怕就与沈才人结下深仇了。

想到这里,心里不由暗悔,当下就有些心冷。再加上他为人性子宽厚,若是此时真的处置了沈才人,倒将此事揭过,只怕回头就觉得沈才人委屈而去弥补。也偏生刘娥宁可自己委屈,也要求他不要处罚沈才人。沈才人虽然不曾因此受罚,但是有过未罚,赵恒反因此梗梗于怀,再加上雷允恭的猜测虽然无据,却也有几分可能。

因此事之后,他就渐渐疏远了沈才人。沈才人不解其意,只猜测是刘娥进了谗言害她,心中不忿之下,几番就在面上言语上带出来,说得多了反令赵恒更生警惕,也更远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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