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池也篇】疑云生
我失笑,“王爷赎罪,您分明知道她的下落,何必来为难小民。”
他眼中覆上了一层血丝,使得那张原本应该斯文的脸有些狰狞,“哼,她和萧徽仪去寒峰寺游船了,可就在前几日,她还给我暗通书信!骗我的,她是骗我的——”说完之后,他将信笺劈头盖脸地砸在我身上,“水性杨花!”
“王爷这话要是有胆子,还是亲自同二小姐和端王殿下说吧,如此不敬之语,小民不敢转告。”我说完拂袖便要走,那几个禁军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我心中对萧让的憎恶已极,冷声道了一句“得罪”便毫不犹豫地大踏步走了出去。
幸亏元辜没有瞧见这一幕,没有瞧见她奉若神明的男子如此丑态,否则该有多难过呢。
这几人却拥上来要擒我。
我虽然看上去是个不经打的,但他们却不知,像我这种不经打的人总得有点自保的本事,比如说随身携带半步颠。将几人放倒后,我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池也!”身后忽然传来萧让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折身望去,他整个人跪坐在地,竟颓败得如丧家之犬,哪里看得出半点身为王族的威仪,“元辜.元辜她当真心里没有我了么?”
我十指死死攥入掌中,那些话恨不得咆哮而出:岂止是心中有无,元辜清清白白的世家小姐,要为了你去步步为营,为了你沾染血腥,为了你不惜赌上身家性命,到头来只换你一句“水性杨花”!
“你是喜欢元辜的,对吧?”在我第二次要走的时候,他又不死心地问,更确切来说,那些话更像是恶毒的咒怨,“凭你也配?哈哈哈哈,即便不是我,轮到谁也不会轮到你的.”
我拎着两壶梨花酿回到寒枫寺的时候,湖上已乱成一团——刺客假扮成舞姬混入其中,毫无征兆地在宴席上刺向元辜,端王替她挡了一剑,护卫姗姗来迟将那些匪徒拿下。元辜捂着萧徽仪流血不止的左臂,整个人惊惶无措。
能混入游船上不起疑心,偏偏又是在我离开的档口,不用猜也该知道是谁了,在端王被快马加鞭送往长宫时,元辜抱膝躲在闺房中,惊魂未定,仍在瑟瑟发抖。
我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好声哄劝她服下参汤,元辜咬着下唇,忽然抓住我的手,直直地凝望过来,“池也……池也,你说刺客会是谁?”
我柔声道,“刑司自会查明,胆敢行刺,还让端王爷受了伤,足够他们死千八百回了。所幸你俩有惊无险。”
“我看得分明,那刀是冲着我来的。”元辜说,“谁恨我入骨,非要我死不可?”
其实,我能猜到的,元辜岂会想不到?她只是不愿去直面,自己倾慕的人竟要杀她。
“那杯酒”
元辜神色恍惚,等我再度重复一遍才说道,“我犹豫了许久,才下到酒中刺客便来了。所幸他还未碰。”说完,好像忽然郁结于心的那些苦楚爆发出来,她开始嚎啕大哭,“是我做错了,我不敢想若是真的下了毒会怎样,池也,我只觉得后怕.”
她觉得后怕,我又何尝不是?
后来听元御史说,那些匪徒在狱中受了三天酷刑折磨,终于将背后的宁王供了出来,这一下皇帝震怒,兄弟阋墙乃大忌,立时要斩了这个孽子,最后还是被端王拦了下来,说到底有手足之情,这才从轻发落,只是出了宗人府便是贱民,再于皇室无缘。
南诏四十二年,先帝病重,为冲喜之故,端王迎娶元家嫡女,册为王妃。
又是一年暮春时节,我信步庭院之中,只见元辜站在树下,石桌上放了一摞的折纸,五颜六色煞是可爱,她见我来了,便微微一笑,“我差人整理元府的东西,找到了积年旧物。”
“什么稀罕物,要你留到现在?”我道。
元辜不答,最后拾起一只红色的纸鹤瞧了瞧,“都是小孩子才喜欢的玩意儿,我也不知道怎么存着存着就存到如今,你替我拿下去烧了罢。”
我隐隐已知道这其中必然又和萧让脱不了干系,答应了一声,将那些折纸带到后院,透过日光,我忽然见到其中一张折纸似有墨迹,拆开一看,“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字迹不属于元辜,亦不属于萧徽仪。
我一张一张拆开来看,竟然张张都题了诗落了年月,最后一句是“掌上珊瑚怜不得”,看一眼落的日子,我眉头跳了跳。字迹尽数出于一人之手,这个人是萧让。
连我自己也不清楚缘由,明明元辜都放下了这段孽情,我却孤身一人出府,在几经辗转之下找到了他——说实话,若非他亲口承认,大街上擦肩而过我也认不出。
他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岁,却更苍老一辈,若非眉眼之间依稀的风华,谁还知他曾是“玉面潘郎”萧让?
他一身顽疾、邋遢寥落,我情知这些都是萧徽仪的手段,比起痛痛快快地让他死,还不如让萧让苟活于世间,又在元辜身前留下个好名声,又能以这无形的折磨凌迟他。
“元辜曾为你舍下一切去赌。”我说,“萧让,你反而辱她骂她,甚至得不到便要取她性命。”
他捂着嘴咳嗽了数声,整个人弓成一团,声嘶力竭地说,“我承认我气昏了头,说过不该说的话,但——我没有要杀她!从来没有!”
我不明白,他为何面对我也执拗不肯道出真相,反正已经沦落至此了,说不说又怎样呢?
“你说了吗?”萧让伸出手,五指如同枯枝般颤抖,“你同她说是我要她的命?”
我摇了摇头,“没有。”
他瞧着我,眼中隐隐似有光,在确认我不会骗他之后,低声说道,“多谢。”
“不必道谢,我不是为了你。”我将一个布兜扔给他,“这是你的东西,而今物归原主,告辞了。”
他抱着布兜蜷缩在黑暗里,佝偻成了一团。大抵萧让还会为了这些再多活一段时间吧,终究是元辜深爱过的人,给他点希冀也无可厚非。
“她恨我吗?”男人呢喃出一句,不待我回答又呵呵地笑了,“恨哪,怎么能不恨,我这样庸懦无能的人,我自己都恨自己,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害她,池也,无论你信与否,我从未想过加害她。”
临走之前他告诉我,端王府有一个自己的故交,任副管之职,又苦苦求我无论如何要护元辜周全。其实这些他何必嘱咐呢?这些年来,我一直将她保护的很好,往后余生也会如此。
假若,不是我回去将这些事细细地回想一遍,忽然间发现了端倪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