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琰这话出口，就看到茶杯里的水溢出来了，一直沿着桌面往外流，滴到地毯上。
明晖把茶壶放下，“你少呕我！”
顾琰抓抓耳朵，她哪里是呕他，只是单纯的关心小师弟或者小师妹有消息了没有啊。好吧，她换个话题。
“我见到师爷了，你们好像，一看就知道是父子。”这样说来朝中有见过东昌国主的老臣说不得早就知道明晖是他的儿子了。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他娘是姑婆。
明晖有些牙根痒痒，这丫头今天就是来呕他的，专门提他不想提的事儿。还不是仗着她现在是双身子，他不能打她。他将杯子递到顾琰手里，“喝水！”
这哪是喝水，分明是堵嘴。顾琰知道再说明晖就要毛了，于是把要去拜见师娘的话咽了回去，捧着水杯小口喝了起来。里头有药，成分还有些复杂，应该是安胎用的。而且温度适中，看来是估着时间专门给她泡的。
“师傅，你会不会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再那么疼我了？”顾琰有些担忧的道。
明晖额上青筋跳了跳，直接斥道：“闭嘴！”
顾琰不再触逆鳞了，以明晖的心性，出了这种事他肯定很想脱了道袍不当道士了。可是，如今这个位置又不能随随便便的就交给人。而且此时他肯定也不能离开皇帝的身边。顾琰在边城的时候察觉到百姓对道士的看法比几年前好些了，从前那可是深恶痛绝，当面叫‘道爷’，背地里以‘妖道’呼之。这都是前国师拉来的仇恨。
明晖看着顾琰嗤笑一声，不客气的道：“选来选去，最后还是选中个想当皇帝的。还连累我也被你拉下水！”
直插心窝的一刀，报复得如此之快。不过想想，他是被自己给连累的啊。顾琰叹口气，“其实想想，最幸福的倒是小菊了。”
说到小菊，明晖失笑，“傻人有傻福！她两个月前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让清风去祈的福。我也抽空去看了，看着着实是个幸福的小妇人。果然过得好的，从来都是想得少的。”看看琰儿，虽然也是作养得很好，却没有那么单纯、笃定的幸福。在自己面前，心底那抹隐忧暴露无遗。
小菊当年的事顾琰知道，一直源源不断有消息从京城传递给欧允。他也就让手下帮她留意了在意的人。
看顾琰有些郁郁，明晖良心发现安慰了一句，“呃，皇上对你的态度，你不必太放在心上。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对你转变看法的。”
顾琰点点头，没有人会想不被人待见。可是比起之前皇帝公爹要杀她，如今的漠视也算是好多了。
两师徒正说着，忽然听到欧允一声惨叫，“啊——老头子你打铁呢！”
顾琰噗嗤一声笑出来，怪不得一路他一点都不急呢，原来是知道回来会有这一出啊。明晖也忍不住的笑，他被这两人连累得童子功都被破了，这会儿实在是幸灾乐祸。
那边正殿里，皇帝拿了拐杖没头没脑的朝欧允身上抽去，“你早做什么去了，老子从前旁敲侧击，你全当有听没有懂的。现在跳出来了，你倒是真会挑时候。”就是之前抽明晖用的那根，没换过。
欧允两手抱头，省得一会儿脸被误伤不能见人。又不敢运功反抗，怕反弹之力把老头子伤到，只能够咬牙忍痛。说起来自从小时候玩儿玉玺被打了一顿，还真是十多年都没挨过老子揍了。
“那个时候哪里想得到那么多嘛。哎哟，别打了，我都是要当爹的人了。爹，看在你孙子的份儿上别打了。”其实老头子年纪大了，这么给他打一顿也没什么。可是老头子成天就是打坐，之前又被金丹掏得身子半空，也不知道如今到底如何。万一这么打倒把他出个好歹来，自己可就成了不孝了。
这屋子隔音其实还是不错的，方才那一声传了出去不过是因为欧允猝不及防被打到了痛穴上，又想让老头子听了心软这才哀嚎出声的。所以明晖和顾琰再竖起耳朵想听也听不到什么了。顾琰一开始是好笑，这么大人了还被爹揍，但笑过又有些担心，“皇上不会把他给打坏吧？”
明晖嗤笑一声，“他比我皮实。再说了，皇上哪儿舍得啊。”
顾琰看四下无人，抓住明晖的手在上头写道：师傅，皇上还有多少寿数？
明晖看她一眼，翻手在她掌心写：三五年。
顾琰想了想，又写：三到五年？三加五年？还是三个五年？
明晖抽回手，“都有可能。”
哇，这三个答案差别可大了。而且三年到十五年这个范围就是明晖不说顾琰也猜得到。老人活过了六十耳顺，不都是这样么，等于没说嘛。
没一会儿，何皇后便差人来接顾琰了。来得不是别人，正是她从前在宫中当值时的朋友女史朝华。
“奴婢来之前问皇后娘娘该怎么称呼贵人，娘娘想了想让径直称呼九夫人便是。”朝华墩身行了个福礼。
顾琰忙道：“你别客气。”伸手要去扶朝华，被明晖的目光制止了。是了，礼不可轻废！
朝华笑着行了全礼，这才起身，“九夫人要习惯才是，以后都是如此了。软轿已经等在门外了，咱们这就走吧。”
顾琰道：“那劳女官再外等一下，我还有两句话要对师傅说。”九夫人，她又多了个称呼。
朝华躬身出去，顾琰转身对明晖道：“师傅，以后小师弟\妹你和师弟们不方便带，要是想让他过平凡的生活就抱去小菊那里，不然就抱到我府上好了。”既然皇帝发话要让她师傅留后，那就必定会有这么个孩子。
明晖自然不跟她见外，他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当下点点头道：“嗯。去吧，皇上让刘公公张罗了不少好东西赏你，出宫的时候记得让人去领。估摸着小爷还得再替你搜刮一些。”
顾琰又同明晖小声说了几句这才往外走。自我安慰道：真好，有好东西拿还不用去磕头谢恩。她上了软轿往皇后宫中去。这会儿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的盯着她这个特殊待遇，不过既然选择了回来搏杀，这就是难免的。帝后的好意，她难道还能拒绝么。与其坐在上头战战兢兢的，不如坦然一点。
“九夫人这一回来，真是羡煞从前的姐妹们了。”朝华笑着说道。
顾琰抿抿嘴，“的确是我的福气。”那些人可是知道她是被人从宫里掳走的，怕是心底颇有些不服吧。无人妒者是庸才，她不怕人羡慕嫉妒恨。至于担心那些人把事情传扬出去，那除非皇后想和自己撕破脸。暂时看来，还不会有这个危险。
可是长久却也不得不防，阿允他想做皇后的嗣子，何家也有此意。但是为了更加深关系，何家未尝不会想要联姻。何皇后的嫡亲侄女儿，怕是不会屈居自己的之下。当然，自己也不乐意有人来分杯羹。那时候何家怕就要下手搞掉自己了。
真是矛盾啊，如果是为了夫妻间少一些波折，她应该希望这件事不成。可这件事如果办成，阿允他可以省很多事儿。她是应该设法搅黄这件事，还是相信他不会辜负帮着促成？
这过继的事儿要是真的成了，皇后可就是自己嫡亲的婆母了，要拿捏自己容易得很呐。她肯定不会直接让自己给她侄女儿让位置，但有很多手段可以使啊。说不得逼得她自求下堂都是可以的。顾琰是从来不敢小觑这位和善、低调的皇后的。她若出手暗中坏事，怕是和欧允这间会起不小的嫌隙。哼，为母则强，她可不要落得像许平君一样，徒留下一个故剑情深的传说，早早的就撒手人寰。如今在宫里，她能依靠的也就是师傅的力量。她方才留下同明晖说的就是这件事，他自然不会推脱。
顾琰留意了一下朝华的表情，她嘴里说着羡煞，可是眼底其实是一派清明。从前顾琰会和朝华做朋友，就是因为觉得她和这宫里其他的女人不怎么一样，是看得非常明白的一个人。想必等的就是年纪一到然后被放出宫去。如今见她并没有丝毫改变，心头不由觉得安慰。至少，朝华不会拿那件事来害自己。
软轿的另一边走着齐娘子，这样缓慢的速度她的腿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毛病。她是因为顾琰身怀有孕被特许跟随进宫的。这样万一有个突发状况也好应对。苹果和雪梨年岁还小，到了这样的场合不如她镇定如常。日后经过历练倒是可以期待一下。
软轿在皇后宫门前停下，顾琰下来往里走。何皇后依然端坐凤椅，旁边的位置坐着十六公主。不待顾琰行礼，她就出声道：“十六，去将你嫂子扶过来坐下，别叫她行礼了。”
顾琰便福身谢恩：“谢娘娘。”皇后要示恩，她领情便是了。
十六公主笑吟吟过来，“嫂子，快过来坐。”一边扶着顾琰过去坐下。这金枝玉叶的搀扶顾琰可不能像在家一样任性的推开了。
“多谢公主。”
何皇后道：“这桌上的点心本宫都问过太医了，没有忌讳的。要等一下才传膳，你可以先垫一下底。你现在可是一个人吃两个人消耗，怕是经不得一丁点饿。把你饿到了，回头小允必定会怪本宫。”家里对过继嗣子的事一向热衷，何皇后本人从前并不怎么动心。因为可是她并不想要成年皇子，成年皇子哪及得上从小皇子养大的。可是，小皇子一个不好就会被人害得夭折。愕然，皇帝也不会让她随意过继嗣子。她的嗣子那位置太敏感了。
如今过继倒是不用发愁养不大，只是，不是亲生的，能一样么。再说，就是亲生的，如果何家冒犯了天家的利益，怕是也要拿外家开刀。不过，此事如果运作得当，也算是对欧允雪中送炭了。将来他得了大位，自然会有所报答，对父兄提携。而自己母女自然也多个依靠，至少道义上又多了一重束缚。这样倒是可以避免冒出个名正言顺的圣母皇太后来对何家和她们母女要有利得多。云家是武将，与何家在职权上并不冲突的。
何皇后觉得皇帝心底作为储君人选，欧允和晋王的分量应当差不多，两人都是有才具的，只是在不同的方面。晋王的才在治国，欧允的才在安邦。晋王胜在被重点培养了十多年，根基深厚。欧允是异军突起，但是作为儿子他在皇帝心底是最重的。再加上何家的话，他其实不输晋王什么，还多一分胜算。那就是这些年边关都有些动荡，皇帝也有要慑服四夷一劳永逸的打算。
不过，关键还是要看皇帝到底怎么打算了。如果他真的如从前一般偏向这个小儿子，此事办成的希望是很大的。
何皇后这些年在宫中非常低调，因为有前车之鉴，因为她无子，更因为皇帝只需要一个听话的皇后。可现在，十六公主渐渐大了，皇帝渐渐老了。为了将来何皇后也不能不有所打算。本朝就有过先例，皇父驾崩后，嫡出的公主与新君关系不是太亲近，日子久了渐渐就遭冷落，后人际遇很是不好。
只是，如此一来就违背了何皇后素日处事左右逢源的原则。她也是无奈，最近才知道贵妃当年被贬入冷宫不只是物质上受了些虐待而已，她还差点沦为冷宫太监的对食。而这件事竟然跟自家兄长有些关联，只因当年的爱而不得。
这样的奇耻大辱，晋王再是谦谦君子也是不会不报的。当时冷宫中所有的人都被晋王在离开前亲自挥剑灭口。那个时候他可才十岁。所有人都以为只是他身为天潢贵胄却遭到奴才虐待所以为之，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往事。
这么多年，他对何家的感受可想而知，居然一点都没有流露一丝半点。要不是机缘巧合，她也不能知道这件事。这便断了她最后一丝犹豫。晋王上位，何家危矣！只是表面上她依然不动声色，就是皇帝知晓了也只会以为是何家在外折腾的，与皇后无关。实在是这十多年何皇后的表现太好了。
顾琰一点不担心何皇后会害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而且有她背书这些食物肯定也是没有问题的。就是贵妃想对自己下手，肯定也不会找这样的时机和地点。于是道：“臣还真有些饿了。”说着放心的拿了一块掰了往嘴里塞。
听到她还用旧日自称，何皇后微微拧了下眉，不过现在就自称‘儿臣’的确是有些早了。至少得等到欧允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
顾琰吃了小半块放下，对十六公主道：“公主，臣从姑祖母故宅给你带了两幅字画。”从十六公主索讨她的百寿图就可以看出来她是很喜欢这些的。这次进宫顾琰便带了两幅顾大姑的收藏来借花献佛。无论如何，能和何皇后搞好关系，对欧允极有帮助。
十六公主果然眼底发亮，待到顾琰让齐娘子取了来，展开，看到上头一个个千百年来在书画界名声显赫的大家的私印，就连何皇后都动容了，“既是这样的珍品，本宫都不好说十六眼皮子浅了。”从前收藏界的规矩，每一任主人都会盖下私印，表示这件物品某人收藏过。好的物品和收藏过的大家是相得益彰的。
十六公主笑道：“顾大姑的珍藏，又被识货又大方的嫂子找了出来送给儿臣，当然不用看就知道是好东西啊。母后，儿臣可以收么？”
顾琰笑道：“公主不爱珠玉只爱字画，皇后可不能说她眼皮子浅。这是阿允和臣的一点心意，还望娘娘不要拒绝。”
何皇后道：“既然是你兄嫂的心意，十六你就收下吧。”只是，今日的赏赐却是得再加重三分了。说起来这是儿子带了媳妇儿回来见爹娘，她和皇帝自然都得有所表示。而且因为欧允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不同，何皇后本也是准备得很丰盛了。
用膳的时候欧允过来了，端起碗就吃。顾琰瞅瞅发现他看起来一切如常，那看来皇帝充其量也就是给他拍了拍灰而已，叫成那样做什么，吓她一跳。
何皇后本以为皇帝也会过来，之前刘芳特地过来吩咐这边准备宴席的。没想到却是没有露面，不由笑笑，“这可真是老还小了，皇上的气性未免大了一点。小允，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先斩后奏了。”夫妻十几年，她用这样亲昵的口气提起皇帝倒是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顾琰知道主要还是自己的缘故，不过皇帝没来，她吃得更加的没压力。她已经垫过底了，便吃得比较斯文，还贤惠的给欧允布菜。欧允冲她笑笑，夹进嘴里。
十六公主眨巴眨巴眼，“母后，允哥哥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最不喜欢有人给他布菜了，说那样吃起来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