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淅淅沥沥，除了能分得清黑日白夜，倒是暗沉沉得辨不出时辰。
天沉，云密，书房内也暗。
阴影之中的那双手轻柔地抚平着被撕裂开的书扉。
男人流畅的下颌角透着尖锐，呼吸随着时间静谧的流逝，也越来越低。
李安仰着头，望着屋梁。
“我做了好几天噩梦了。每天起床都疼痛欲裂，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
“等会派人去请郎中过来。”
李安看他，本以为他会接话问她梦见什么了，没想到倒是关心她的身体。
有点意外。
不枉费她这么些天端茶倒水地伺候。
她摆摆手拒绝，依旧望着头顶的屋梁，“我梦见我死在了乌衣巷，然后有个叫虞渊公子的人，抱着我的尸体哭得厉害……”
“他还说没有保护好我，是他害死了我。”
李安叹了气，梦里好真实。
她梦里分得很清楚，那是上辈子的乌衣巷，不是这辈子的乌衣巷。
如果是上辈子的她，瞎了的她，怎么可能会再看见死后的画面呢？
何况，大善人虞渊公子为什么会抱着她那副不堪的躯体哭泣。
她都不认识这个人。
“虞渊公子不是你吗？”宋竟尧放下了手中书，声音依旧如山涧溪水，清冷悠远。
李安纠正道：“我是虞渊先生，并不是虞渊公子。”
这名头，她可是借来的。
或许在旁人眼里没什么区别，她便没有做更多解释，好在宋竟尧也没有多好奇。
“然后呢？”宋竟尧难得配合着她的话题说下去。
“然后我就想看清那个人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李安闭上眼，试图回忆梦境，忽得觉得毛骨悚然，背脊渗汗。
“可依旧只能看见那双眼睛。”
她睁开眼，盈盈水眸闪着迷茫，望着案前的矜贵男人，“跟你好像。”
“是么？”宋竟尧勾唇。
李安拧着眉，描摹着宋竟尧的眉眼。
这双幽深的眸子大多数是被缱绻浓密的睫毛半遮的，极少可以看清里面蕴藏的情绪。
似雪山之巅，似银河落九天，反正是触及不到的。
可是梦里的那双眼，满满的情感，复杂，饱满，挣扎……好像，跟宋竟尧匹配不上。
“又觉得不是那么像了。”李安犹豫间，改了口。
宋竟尧：“所以你这些天更加关注乌衣巷了。”
李安说：“是也不是，就是觉得那个地方，可以更好。这么想了也就顺道做了。”
若是未来重蹈覆辙，逃不过被废丢去乌衣巷，那也能过得好一点。
宋竟尧问：“那账本怎么说？”
“我要带走连筝的计划，难度有点大，变数也多，不好实施。可我预感准，就像预感你两年后会死一样准。”
“这句话可以不说的。”
李安不管男人蹙着的眉，“你知道我胆子小，所以真要是带走那姐弟俩，账本就要先弄到手。万一那边吓唬我怎么办？”
“让本王替你收拾烂摊子，去得罪宋承义和宋辰光？”
敢做不敢当，天塌了知道找个比她个高的。
“王爷说的哪儿的话。咱们夫妻一体，不分你我。”李安被拆穿，噘嘴抗议，“而且他俩是你的皇兄，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你不争权，不夺势，到时候找个合理的借口把账本随便给谁，虽然会得罪一个，但是问题不大。
她后面可是还有个镇国侯府，这么一个晦气的账本她碰都不能碰。
即使她现在是洵王府的王妃，可是由她交付给那俩皇子任何一个，都代表着镇国侯府的选择。
李家三朝元老，只忠于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一心为国，不畏权。
只有中立，不论最后赢家是谁，镇国侯府才能全身而退。
宋竟尧轻冷道：“万一呢。”
“他俩要是为难你，等事情结束了，我把他们都打一顿，给你出气。”
“你舍得打？”
“扒皮拆骨，手到擒来。我的残忍，你想象不到。”
“你倒是会哄人。”
“王爷爱听就行。”
“呵。”这一声笑，漫不经心，又不屑一顾。
李安不闹他了，正色道：“我说真的，不过这个计划只有个雏形，得你帮我再润色一下。”
“……”
“我知道你看过很多兵书，别装。”
宋竟尧又一次拧眉，她好像真的知道自己不少事。
“说。”他意简言赅。
他倒是要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关于她说的那个梦，他根本不信的。但是听了，脑子里又不由自主地会浮现那个画面。
便觉得，可怕。
他永远都不会落泪的，何况为了她。
画面太狼狈。
对于他来说，真的很可怕。
不过就像她问的，每天待在书房会不会无聊，有点的。
既然她喜欢闹，那就看着她折腾吧。
就当逗猫。
李安和盘托出自己的打算，其实这几日也已经开始温水煮蛙了，成效不错。
宋竟尧听完后，似乎懂了什么，在她滔滔不绝时，他突然掐起她下颚，指尖里透着冰冷。
他笑了笑，笑得俊绝，却比外面的雨更冷：“李安，你算计我。”
李安看着少有情绪的男人，突然有这么大的动作，心滞了一下。
这是这个人第一次喊她的全名，多少有点胆战心惊。
她滚了滚喉咙，“……哪敢。”
“你的胆子很大。”宋竟尧低声说道，心下不愉，却还是耐心问了，“为什么？”
原来，她不是拿他当后路，而是当做冲锋陷阵的先锋兵。
李安试图逃离，但男人纤长的手格外苍劲，挣脱不开。
她只能实话实说：“我想你长命百岁。”
这句话她常对他说，以前是美好祈愿，现在是迫切希望。
不管两年后会发生什么，他会不会按照命运的捉弄路线死去。
如果这几日梦里的那个抱着她腐烂躯体哭泣的人真的是他，是不是代表他有机会反抗的？
他只要不死在那个下雪的季节，他安全守在京都，她是不是也可以被庇佑，既然是渺小的机会，为什么不试试呢？
“你不应该答应嫁给本王的，本王自始至终就没有动过那个心思。”
宋竟尧松开了手，半阖的眸子看着她下颌上泛红的指印，坐了回去。
他说：“或许宋辰光，更适合你。”
不欢而散后，抱怨了许久的雨势，倒是停了。
李安自从那日被宋竟尧赶出清风苑后，又过去了七八日了。
俩人也不在一起吃饭，更不会见面，比陌生人还像陌生人。
好在李安男装出门的时候，十一还会跟着，一如既往地替她跑腿，干活。
相隔半月，李安再次来到浣花坊的时候，里面的管事对她格外客气。
估摸着是宋辰光给她开了后门，这般确定她带不走连筝，她也乐得方便。
不声不响被地引荐去了三楼，花魁的闺阁。
进屋后，连筝款款向她行礼。
“见过虞公子。”
李安挠了挠鼻子，“吃了吗？”
连筝微怔，又温婉一笑：“虞公子是饿了吗？”
“是啊，看见你这样的美人，瞬间就饿了，恨不得扑上去啃两口。”
李安跟个纨绔流氓似的，孟浪话张口就来。
连筝脸上的笑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