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让我大跌眼镜！”
肿瘤中医科的主任张如安愤怒的将院内最新的中医肿瘤药物审核报告，狠狠地贯掷在了办公桌上。
肿瘤内科的主任宋志国看了眼身旁的魏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虽然新的治疗方案审核没有通过，但小魏你跟老张研究的这一套最新的针对淋巴瘤的中西医结合治疗方案，我是认可的！”
张如安是肿瘤中医科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主任，国家两次制定中药新药审核标准里，张如安都参与了中医肿瘤药物的内容编写。
但因为国内目前药品评价都是遵循美国的标准、国际的标准，所以导致了中医拿出来的一些评价标准，不被国际上认可，也不被一些国内的西医专家认可。
如果你说中医药对肿瘤有效，那就要拿出有效的证据。
可这是一个非常难的工作。
在西医中，如果病人发生了呕吐，医生只需要给病人开止吐的药就可以。
如果病人需要升血小板，那就单纯开升血小板的药就可以。
西药的功能都是单一的，可中医不是。
中医药很多都是复方，一个补气的药，不仅可以补气，还可以补血，甚至能止吐又能止血。
西医的标准里，认为止吐与止血这两方面不可能混合在一起，而中医辨证是补气血，二者就偏偏可以混合在一起。
这样就无法评价，这个中医药对止血是有效的。
但又因为它同时具有补气的功能，无法证明是哪个功能发挥了作用，所以必须用科学的评价方法来证明。
宋志国看了眼张如安张主任，笑了笑，安慰道：“老张，这事你也不要着急，起码这么多年来，咱们医院不是跟国外开展了很多国际合作，邀约了不少西医专家和询证医学专家一起探讨中药的特点和评价方法嘛！现在已经有不少西医专家和国外专家认可中医，也接受中医了，你这次写的中医治疗肿瘤的文章，不也在美国的期刊上发表了！”
听他这么说，张如安才消了气：“我知道是我太着急了，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但我们这些中医专家们可以等，你老宋能让那些癌症患者去等嘛！”
宋志国沉下了气，“这样，这件事我下午再去找李院长商量下，跟医药处的毕处长商榷商榷，起码争取下，可以在咱们医院肿瘤科小范围的患者身上推行，毕竟这套方案对患者是有效果的。”
魏燃结束了跟肿瘤中医科这边的会议，朝着IcU病房走过去。
IcU是不让家人随便探视的，魏燃刚转过科室大门的角落，就看到角落里堆积着被子、手电筒、充电器、洗脸盆、毛巾，众多的日常生活用品，让这里成为了一个小型的栖息地。
其实为了保证能及时联系到家属，IcU病房这边都会保留患者一到两位家属的紧急联系方式，如果病人要做检查或者pIcc之类的手术，都会提前跟家属沟通，不需要家属整日整夜的守在IcU的门口。
可哪怕护士已经跟家属反复劝说，这些家属依旧会等在IcU的门口。
甚至大有患者一天不从IcU出来，他们就一直等下去的态势，似乎除了这里，他们再也没有其他的栖身之所了。
魏燃看完在IcU病房的病人，刚走出门口，就被几位家属如同潮水般的包裹住。
康俊试图用身体抵挡这些家属，为魏燃挤出一条通路，却被魏燃拍了拍肩膀，眼神示意他不用这样做。
很快，家属包裹住了魏燃，迫不及待的问起了患者的病情，有的甚至南辕北辙的说着些跟患者病情毫无关系的话题，但魏燃都一脸笑意的耐心听他们讲完，直到这些家属心满意足的散去。
康俊看了眼有些疲倦，甚至口舌干燥的魏燃，好奇问道：“魏老师，其实你不用听那些家属唠叨这些的。”
魏燃笑了笑：“你觉得这些人再说废话？”
康俊眼神飘忽，但就是这个意思，每一位肿瘤科医生的时间都是宝贵的，他觉得魏燃不应把时间浪费在这些家属身上。
魏燃回忆了那些家属问的问题：“魏医生，我母亲的脑内出血能止住嘛？”
“魏医生，我爸爸一定能熬过危险期吧？”
“魏医生，我妈妈还有多长时间能醒过来？”
“魏医生，我女儿她的意识能够恢复嘛？”
魏燃复述着这些问题，含笑的看向了年轻的康俊：“你认为这些人说得是跟患者病情丝毫无关的废话，但我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能感受到一个人冷暖的话。”
“冷暖？”康俊有些糊涂。
“假如有一天你病了，跟IcU里那些人一样，是癌症，你孤单单一个人躺在里面，外面没有人期待与你再次见面，那个时候你的心情是什么样的？”
康俊想象自己那样子的画面，急忙摇了摇头：“孤独，毫无求生的念头！”
魏燃抛出了个问题，又给出了答案：“所以，虽然作为一名肿瘤科医生，我们明知道这些话跟患者的病情完全不相干，但我们还是要耐心倾听他们的话，因为，这是他们唯一能释放自己焦虑与恐惧的渠道！”
“焦虑着病房内的亲人，恐惧着她们的病情再度恶化，虽然知道每天只有下午四点钟那短短半个小时的探视时间，但仍然一夜夜的守护在门外，小康你应该晚上来这里一趟看看，在这里你能听到比寺庙里的佛祖们，听过更诚挚的祈祷。”
临迈进电梯前，魏燃回头看了眼IcU关闭的大门：“大概也是因为那些躺在IcU里的患者们，听到了外面亲人们的一次次呼唤与祈祷，所以他们最后才总能转危为安吧，毕竟再残酷的病情，也抵挡不了一位儿子去见母亲的心。”
“我们作为肿瘤科医生，当我们无法给予那些患者病情更好的治疗手段时，对那些陷入悲痛的家属，给予他们哪怕一杯热水的援助或者安慰，其社会意义，也将将远远超过其‘治愈’的意义，因为我们医生这个职业，无时无刻所面对的不仅仅是单个的病人个体，而是人类这个庞大的种群！”
康俊怔楞的看着消失在电梯里的魏燃，对方的那一番话像是根钢针，刺透了他的心。
他不禁回想起毕业时老师给他留下的那个问题：“当你成为一名肿瘤科医生以后，你要成为一个对得起‘病人’的医生，那样，你就没有辜负老师对你这几年的教导。”
以前康俊始终不明白，什么样的医生，才算是对得起“病人”的医生，但在这一刻，在魏燃那番话说过之后，他的心里似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早上七点，江黎带着陆嘉嘉跟杨小澜两个人，参加了与血液内科跟化疗放射科的mdt诊疗会议，直到八点才堪堪结束，紧接着便带着两人急匆匆的奔向了门诊大楼。
门诊的3楼靠近心肺功能检测室的一间门诊室，归儿童肿瘤科使用，江黎刚坐下，手机里便收到了血液内科发过来的患者病例，是一例ApL（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患者。
陆嘉嘉看了眼诊疗群里分享的病例，眼里露出惊讶：“听说这个患者是做了基因测序后才发现的，这个ApL不是十分罕见的白血病嘛？”
杨小澜站在一旁，接着说道：“ApL，又称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是人体内pmL-RARa两个独立的蛋白基因突变引起的血液性疾病，但罕见的地方就在于，这两种蛋白基因并不在同一个染色体上，一个在15号染色体，一个在17号染色体。”
“一般情况下，如果没有发生什么特殊情况，这两种蛋白基因这一辈子都不会相遇，而且这两种蛋白基因本身都不致癌，但奇怪与罕见的地方就在于，如果有人身体里的15号跟17号染色体出现了断裂，然后基因重组，形成了一个新的染色体，在这个过程中，pmL跟RARa两个蛋白就会意外的结合，一旦这两个蛋白集合在一起，就变成了非常强的致癌基因！”
陆嘉嘉听了杨小澜的解释，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这我懂了，就像宫斗小说里，原本两种食物都是无毒的，但放在一起做成同一道食物，就会产生剧毒！”
江黎莞尔一笑：“看来你这些年宫斗剧并没有白看。”
陆嘉嘉咧嘴笑了起来，又皱起眉头：“江老师，那这种病这么罕见，那个小女孩岂不是……”
江黎给血液内科发好消息，这才看向两人：“这种罕见病有趣的地方，怕是你们也想不到，你们猜猜治疗这种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特效药是什么？”
陆嘉嘉看向了杨小澜，杨小澜也是一头雾水。
江黎指了指陆嘉嘉：“看宫斗剧里，如果要毒杀一个贵妃，你会用什么毒药？”
陆嘉嘉脱口而出：“鹤顶红？”
江黎摇了摇头：“再想想。”
“是砒霜！”陆嘉嘉惊讶的张大嘴巴，“江老师的意思是，治疗这种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特效药，居然就是砒霜？”
江黎点头：“没错，不过砒霜是我们中国人的叫法，国际上砒霜的主要成分其实是三氧化二坤，近年来通过大规模临床试验发现，三氧化二坤和全反式维甲酸联合治疗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要比标准的化疗加全反式维甲酸的效果更好，让人欣慰的事，这种十分罕见的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在有了砒霜的加入后，居然取得了惊人的疗效，患者两年生存率高达99%，可以说是中国传统中医对现代医学的极大贡献之一！”
陆嘉嘉惊叹：“没想到，中医本来剧毒的砒霜，居然成了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的特效药，看来老祖宗们遗留下的文化，还真是我们后辈子孙的瑰宝。”
“当然了，”江黎轻轻笑了下，“我在加州的实验室工作时，就曾经在当地一位移民的老中医家里，看到他祖上留下的中医手札，原来在几百年前的中国，民间就有砒霜+蟾酥+轻粉治疗癌症的记载，砒霜应该算是人类使用的第一个抗癌靶向药物，也算是大自然对人类的一种馈赠。其实砒霜和青蒿素一样，都是从中医传统的中药里发现的，全世界应该感谢中医文献里记载了这种药方。”
没过一会儿，门诊室里来了第一个病人。
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领着十多岁的女儿前来问诊。
江黎把小女孩的颅脑ct片子放在读图器上，在女孩的脑部视神经区域长了个肿瘤，已经压迫到了小女孩的视神经，如果不及时切除的话，女孩很可能会失明。
江黎目光看了眼坐在身前明显憔悴不安的年轻母亲，在她怀里的小女孩脸上也感受到了母亲的状态，脸上露出十分忐忑的表情。
显然小家伙也知道了自己脑子里长了一个坏东西。
年轻的母亲声音颤抖的问道：“医……医生，我在我们当地的医院看过，他们说，我女儿要是不开颅切除这个东西，就会变成瞎子？”
江黎点点头：“他们说得没错，现在瘤体已经严重压迫到了你女儿的视神经，如果不及时切掉，任由瘤体继续生长，你女儿会双目变盲，但从其他检查结果来看，目前这个瘤体还算稳定，边界也十分清晰，恶性程度不是很高。”
女人抚摸了下怀里的女儿，有些犹豫的问道：“医生，我家孩子才十岁，这要是开颅做手术，万一留下了后遗症，或者脑神经受损的话，她以后该怎么办？她才十岁，她的未来还很长。”
江黎重新看了眼女孩的颅脑ct片子，低头思忖了片刻，笑道：“这个您放心，我可以不开颅做这个手术。”
“不开颅就能切除这个瘤子？”年轻的母亲显然不敢置信，她去了几家医院，医生给出的建议都是开颅手术。
江黎点头：“你女儿脑内这个瘤体比较靠近前庭区域，我完全可以使用鼻内镜颅底切除的方法，进行切除肿瘤。”
女人喜极而泣：“那医生，我们就用这个办法，只要不开颅，怎么样都行。”
江黎从抽屉里拿出个棒棒糖，递给了眼前的小女孩，瞧着女孩脸上的忐忑之情挥散一空，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的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许多。
“那你们先办理入院手续，这个手术问题不大，这边跟脑内确定完具体手术方案，就可以进行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