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肿瘤科室大交班。
从七点开始，在病房区外的预备室里，住院医、实习医外加规培的医生，三十多人穿着白大褂，整整齐齐的站在里面，一线跟二线除了请了事假的，一个人也不能缺，就算请了事假，事后也要找科室主任，说明缺席理由。
魏晨跟谭谈是两个实习医team的带队医生。
徐有树跟其他实习医一样，从昨天就开始为今天的大交班做准备，因为这也是科室主任的一次集中考察。
科室主任会随机就病房患者的病情进行提问，有时候甚至要求实习医生用英语来解答问答，如果答不上来，轻则会被自己的带教医生骂，重则可能会留下不好的印象，到时候实习成绩不理想，人很难留下来。
八点一刻，肿瘤外科的主任齐颂带着一群三线的教授、副教授，浩浩荡荡的走了进来，这里面单拿出来一个都是副主任医师的级别，平日里很难凑在一块。
孙护士长把要查的病区名单递给了齐颂，他简单的翻了翻，抬头面向身前清一色年轻化的团队，最小的实习医甚至没有超过25岁，是复旦医学院下来的交换生，16岁就读医科大学肿瘤分子专业，20岁就保送去了日本北海道大学，同时也是日本七大帝国大学之一，在国际医学领域上蜚声海内。
要知道，日本帝国大学的毕业论文，不像国内这么容易简单，从毕业前一年，学生就要跟随导师参加各种各样的全国性乃至国际性的学术会议，毕业答辩前，要经历12轮实战，直到你站在毕业答辩讲台上，台下坐着55位正教授，轮流对你提问，幸运的话，可能你只需要回答十多个问题，就能顺利通过，但大多数过程都很艰难。
而且，日本有些教授，对待中国留学生并不是那么友好，夹杂各种复杂的原因，其中是一部分来日本留学的交换生，毕业之后就不选择回国了，而是留在了日本，有一些日本教授会对此很反感。
交换生本意是帮对方培养人才，但你学成之后不回去，会让对方认为你的道德品质有缺陷。
所以这位年仅25岁就杀回国的实习医，当齐颂看到他是从北海道大学回来的，欣慰之余，也忍不住露出一抹惊艳，如果发现了瑰宝。
这位高高个子的实习医男生叫舒雨生，很优雅的名字。
齐颂罕见的没有问他医学上的难题，而是好奇的问道：“舒雨生，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回国来。并且到我们医院来了呢？我听说不但日本最好的医院开出高薪想要聘请你留下，甚至美国的斯克里普斯研究所，也对你抛出了橄榄枝，我想只要是学医的，没有人能拒绝斯克里普斯吧？毕竟对方可是拥有十几位诺贝尔奖获得者。”
舒雨生被科室主任当面提问，脸上丝毫没有慌乱，甚至辍着几分浅笑，他笑起来很好看，给人文质彬彬的感觉，脸颊还露出两个酒窝。
“原因很简单，我在日本的时候遇到过一位中国患者，对方漂洋过海来看病，罹患的是胰腺癌，国内的医生判定他只剩下三个月生命了，在日本的医院里，他用上了诺华最新在上市的抗癌药，一个月的药费就要75万元，而无独有偶，我碰到了同样一位罹患癌症的中国患者，可对方的家庭条件不允许他用上这么昂贵的药，因此只能带着失望离开了。”
舒雨生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齐颂：“这件事情让我感触很深，也是我回国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们国家也有类似诺华的那种国产药，哪怕只是仿制药，那么对于那些癌症患者来说，他们的生命完全就会走上另外一条道路，医学是无国界的，但我想，作为医生，是有国界的，我要对得起把握含辛茹苦养大的父母，也要回报让我故土难离的祖国母亲，所以我回来了，我相信只要越来越多像我一样的医学生，选择归国发展，我们国内的医疗水平，总会有百花齐放的那一天。”
齐颂看了一眼身后脸上都带着欣慰跟赞赏笑意的教授们，笑出了声：“没想到，我们肿瘤外科来了一位爱国有志青年，小伙子有志气。”
舒雨生的落落大方，别开生面的解答，让其他同温层的实习医们更加紧张了，就像是一条鲨鱼，跑进了鱼塘里。
不过，齐颂今天没有把发问权留给自己，而是递给了一旁的季晗：“今天，就让咱们肿外的一把刀，来考验考验你们吧。”
实习医队伍顿时严阵以待，“撒旦”医生可不是齐颂，对方的冷酷，有几人是深有体会，谭谈至今还记得季晗提问时总喜欢问刁钻古怪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带着金丝框眼镜，显得雅致端正的外科教授脸上。
季晗目光随意的在人群里一扫，落在了舒雨生的身上。
舒雨生显然也察觉到了对方看向自己，脸上没有丝毫的怯懦，甚至主动迎上了季晗的目光。
季晗淡淡的声音飘出：“患者如果罹患了胶质瘤，肿瘤压迫浸润脑组织，会产生哪几种局灶症状？舒雨生，你来回答。”
“胶质瘤嘛？”舒雨生怔楞了下，没想到对方会提问中枢系统神经瘤，这个正是他大学本科的专业，他记得自己在读病例时看见过几例，思忖一会儿，缓缓答道：“早期的话，患者会产生刺激症状，如局限性癫痫，后期的话，会有神经功能缺失症状，比如瘫痪。”
季晗看了他一眼：“具体一下。”
徐有树在一旁，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幸好这题不是问自己，还具体一下，自己可答不上来。
舒雨生抿起嘴唇，忽然想了起来，笑道：“如果肿瘤占位区在额叶，患者会有运动、语言表达及精神活动障碍，比如性格改变，淡漠，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减退等症状。”
“肿瘤占位区在顶叶，患者产生中枢性感觉障碍！”
“肿瘤占位区在颞叶，患者会出现癫痫，视幻觉，视野缺损，主侧半球者出现感觉性失语，癫痫可为早期症状。”
“肿瘤占位区在枕叶，患者会产生视觉障碍。”
“肿瘤占位区在岛叶，患者会有内脏方面的神经系统症状，占位区在大脑各个位置不同，会影响大脑管控人体的各个感官功能。”
舒雨生回答的一气呵成，所有实习医的目光都落在了他骄傲的脸上。
齐颂眉梢一挑，心说这小子怕是要遭殃，“撒旦”医生可不会这么轻易饶过他。
果不其然，季晗抬头看了他一眼，补充道：“脑胶质瘤的诊断，最新的变化是什么？”
“最新变化？”舒雨生被问得语气一滞。
季晗面不改色：“你是学肿瘤分子学的，cNS（中枢神经系统）肿瘤，应该是who在2016年，将这类cNS肿瘤单独分类到了分子时代cNS肿瘤诊断里，你不应该不知道。”
舒雨生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低下头：“我忘了。”
季晗看向了其他实习医，说出了答案：“Idh、h3K27m，回去查，下次看见我告诉我这两个英文名词的含义。”
舒雨生点头，嘴里默念这两个英文名词，想着一会回去就查下教材。
齐颂给了舒雨生一个鼓励，转身带着人奔向了病房。
刚好，核医学科的护士把8床患者的基因检测报告送到了病房里。
长达36页的报告说明，一众医生轮流传阅，徐有树瞄了一眼，只看懂了“肺癌”、“基因”、“杂合多态性”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无异于天书。
基因检测技术是这两三年才引入国内的肿瘤检测技术，为此科室当初派了好几位医生去国外专门学习了长达半年的时间，季晗就是其中之一。
他把报告最终的结果页，展示给了实习医，解释起来：“人体有很多基因序列，多达数万个，但其中致癌的基因，只有几百个，只有这些基因发生突变时，人才会可能罹患肿瘤疾病。”
恰巧，江黎正准备去楼上准备下午的开颅手术，路过病房时碰到了肿瘤外科查房大交班，索性站在徐有树跟谭谈身旁观摩一下，就听见了季晗说的这段话。
江黎撇了撇嘴，冲着徐有树小声嘀咕起来：“臭显摆，好像谁不懂一样。”
徐有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可我是真的不太懂。”
季晗听到了人群里江黎的说话声，不经意地朝这边瞥了一眼，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后目光十分凛冽。
江黎吐了吐舌头。
季晗自顾自的继续解释，声音很淡，却不怒自威：“患者的各个基因点数都正常，唯独EGFR基因中的d770delinsdG第20外显子非移码插入突变，所以基本可以确定患者是EGFR类型的小细胞肺癌，在结合患者的pEt-ct片子分析，就能确定是支气管黏膜高发的恶性肿瘤。”
齐颂点头，“这么说，患者手术之后，完全可以采用EGFR-tKI或者奥西替尼，进行药物治疗。”
季晗点头：“不错，这两种抗癌药，针对这种类型的肿瘤，具有70%以上的效果。”
齐颂转过身来，刚好看到躲在人群后面的江黎，笑道：“江教授这是准备去哪？”
“齐主任好，”江黎点头，“我这边下午刚好有位5岁的胶质瘤患者，需要做开颅探查术，正打算去楼上做术前准备。”
“五岁的胶质瘤患者？！”齐颂眉头一皱，目光落在了人群里，忽然说道，“江教授，我们这边刚好有几位新来的实习医，还有一位从北海道回来的优等生，你能不能趁这个机会，让我们的孩子近距离去观摩一下这台手术？”
江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没问题，那齐主任你让他们下午一点之前，换好无菌衣，进手术室等我吧。”
齐颂急忙对着几位实习医说道：“今天算你们幸运，能近距离观看江教授的手术，应该会上达芬奇手术机器人吧？”
江黎点点头：“要是切的话，就会上达芬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