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胡同还浸在薄雾里,土豆已经骑着自行车驮着莉莉往公交站赶,后座的姑娘攥着他的衣角,金发被风掀起,像缀了层金边。
“今天去长城,”土豆回头喊,“保证让你知道啥叫‘不到长城非好汉’!”
公交车摇摇晃晃驶出城,莉莉扒着窗户看沿途的田野,绿油油的玉米地连成一片,偶尔有白杨树从眼前掠过。
等站在长城脚下,她仰着头看那盘旋在山脊上的城墙,砖缝里还嵌着几丛倔强的野草,忽然捂住嘴“哇”了一声,用英语喃喃道:“太壮观了,像巨龙的脊背。”
土豆牵着她的手往上爬,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偶尔有老人背着水囊往下走,笑着用方言跟他们打招呼。
爬到烽火台时,风一下子大起来,吹得两人头发乱飞。
莉莉举着相机连拍,把远处的山峦、近处的城砖,还有土豆叉着腰傻笑的样子都收了进去。
“尼克,”她忽然抱住他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这比伦敦塔桥厉害多了!”
第二天去故宫,刚进午门,莉莉就被那金灿灿的琉璃瓦晃了眼。
红墙黄瓦在阳光下像幅浓墨重彩的画,飞檐上的瑞兽昂首挺胸,连地砖的纹路里都像藏着故事。
“这是以前皇帝住的地方,”土豆指着太和殿的台阶,“你看那石雕,龙的爪子比你胳膊还粗。”
莉莉跟着他穿过一道道门,在御花园的假山旁停住,摸着太湖石上的窟窿问:“几百年前,真的有公主在这里散步吗?”
“说不定呢,”土豆笑着说,“说不定她也像你一样,觉得这石头长得奇怪。”
正说着,有穿蓝布衫的老师傅在给游客讲角楼的构造,莉莉凑过去听,虽然大半听不懂,却看得格外认真,手指在笔记本上画下飞檐的轮廓。
往后几天,他们去了颐和园,莉莉对着昆明湖的十七孔桥惊叹倒影的对称。
去了天坛,在祈年殿的台阶上数那些雕着云纹的石板。
甚至钻进胡同深处的小公园,看老大爷抖空竹、老太太打太极。
每到一个地方,莉莉的相机就没停过,胶卷换了一卷又一卷。
有回在北海公园划船,她指着琼华岛上的白塔问:“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有名字吗?”
土豆把船桨停了,让小船在水面漂着:“可能没有名字,但都记得住来往的人。
不说话,却看着一辈辈人长大。”
莉莉没说话,只是靠在他肩上,看着岸边的柳树把影子投在水里,晃晃悠悠的,像首没说出口的诗。
傍晚坐公交回家,她累得靠在土豆肩上打盹,手里还攥着张刚买的糖画,是条歪歪扭扭的龙。
土豆低头看她,心里软软的——原来把自己长大的地方一点点讲给喜欢的人听,是这么踏实的事。
那些红墙、古桥、老树,因为有了身边的人,忽然变得更鲜活了。
四九城的夏天还长着呢,他还有好多故事要讲,好多地方要带她去看。
这天刚从景山公园下来,莉莉举着相机晃了晃,胶卷盒“咔哒”弹出,她眼睛一亮:“尼克,第五卷拍完了,我们去洗照片吧?”
土豆接过空胶卷盒揣进兜里,笑着点头:“成,顺道去邮局,把你上次说的茯苓饼给叔叔阿姨寄了。”
两人拐进胡同口的照相馆,老板正趴在柜台上算账,见是他们,抬头笑了:“又来了?
这外国姑娘真爱拍照,上周的还没取呢。”
“先洗新的,”莉莉把五卷胶卷递过去,用中文说,“两份,谢谢。”
她特意学了这句,说得字正腔圆。老板乐呵呵地接过去:“得嘞,明儿下午来取。”
从照相馆出来,两人提着网兜往邮局走,里面装着莉莉挑的点心——茯苓饼、萨其马,还有两盒周姥姥烤的杏仁酥。
“我妈肯定喜欢这个,”莉莉捏起块杏仁酥闻了闻,“比英国的曲奇香。”
邮局里人不多,土豆帮她填好地址,莉莉趴在柜台上贴邮票,手指点着邮票上的长城图案:“这个好看,我爸妈会喜欢的。”
工作人员称重时,她又掏出个信封,里面是前几天洗好的照片,有故宫的红墙,有长城的烽火台,还有她和土豆在颐和园石舫上的合影。
“每次都寄两份照片,”土豆帮她把包裹捆好,“叔叔阿姨该把相册塞满了。”
莉莉歪头笑:“他们说想看看中国是什么样子,我就把看到的都拍下来。
对了,我的零花钱还剩很多,下次我们去买那个糖葫芦,寄给他们尝尝?”
“糖葫芦可寄不了,”土豆乐了,“等回去我教你做,或者买那种真空包装的。”
他看着莉莉认真贴邮票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姑娘把日子过得像攒糖纸,一点点把喜欢的东西都收起来,寄给远方的人。
第二天下午去取照片,莉莉刚接过相册就迫不及待翻开,指尖划过照片里的角楼飞檐:“你看这光影,比我想象的还好看。”
她把其中一套抽出来,小心地塞进信封,“这沓寄给爸妈,那沓我要贴在日记本里。”
回去的路上,她举着张两人在天坛祈年殿前的合影,阳光正好落在两人脸上,笑得眯起了眼。
“尼克,”她说,“等我们老了,就把这些照片拿出来看,你再给我讲每个地方的故事,好不好?”
土豆心里一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啊,到时候我不光讲故事,还带你再走一遍,给你当导游。”
胡同里的风带着槐花香吹过,莉莉把照片抱在怀里,像抱着一整个夏天的宝藏。
这天傍晚,土豆和莉莉带着海婴从公园回来,小家伙一路上都蔫蔫的,没像往常那样追着蝴蝶跑。
刚进院门,海婴就甩开土豆的手,往顾从卿怀里一扑,带着哭腔喊:“爸爸,我要上托儿所!”
顾从卿愣了一下,摸了摸儿子的头:“这不是跟叔叔和莉莉阿姨玩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想去托儿所了?”
海婴揉着眼睛,眼泪吧嗒吧嗒掉:“不好玩!
叔叔总跟莉莉阿姨说话,不理我!
我想乐乐了,想跟他们玩拍手游戏!”
土豆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这几天带莉莉逛景点,确实没太顾上海婴,小家伙大多时候都是自己蹲在路边看蚂蚁,或者缠着莉莉问东问西,大概是真觉得闷了。
莉莉蹲下来,帮海婴擦了擦眼泪,用刚学会的中文说:“对不起,海婴,下次我们带你去看猴子,好不好?”
海婴把头扭到一边:“不要!我要托儿所的滑梯!
要吃张老师给的山楂片!”
周姥姥从屋里出来,听见动静就明白了,笑着说:“这孩子,跟你叔叔小时候一个样,玩两天就惦记小伙伴了。”
她冲顾从卿使了个眼色,“明天就送去吧,跟同龄人在一块儿,比跟着咱这些大人热闹。”
顾从卿点头:“行,明天我就送你去。
不过得跟叔叔和莉莉阿姨说再见哦。”
海婴立刻不哭了,脆生生地说:“再见!”
转头又补充,“叔叔,你要给我带英国的糖!”
第二天一早,海婴背着小书包,精神头足得很,拉着顾从卿的手就往外走,临走前还冲土豆和莉莉挥挥手:“我去托儿所啦!
晚上给你们带小红花!”
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莉莉忍不住笑:“小孩子的世界真简单,昨天还哭鼻子,今天就开心了。”
“可不是嘛,”土豆伸了个懒腰,“这下咱能清净点逛了。
不过说真的,少了个小尾巴,还挺不习惯的。”
正说着,周姥姥端着盘饼干出来:“别惦记他了,你们今天想去哪儿?
我听说北海的荷花正开得旺。”
土豆看向莉莉,她眼里闪着光:“去北海!
我还想划船。”
两人走在胡同里,没了海婴在旁边叽叽喳喳,忽然觉得安静了不少。
他们并肩往前走,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像在说——这个夏天还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看遍这四九城的风景。
……
会议室里的冷气开得正足,顾从卿刚把一份整理好的岗位职责说明书放进文件夹,就见部长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在座的人。
长条会议桌旁,司长们手里的笔都停了下来,空气里只剩空调的嗡鸣。
“接下来有项重要任务,”部长的声音沉稳有力,“葡国那边传来消息,关于赌城回归的交涉,要正式提上日程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从卿身上,“顾副司,你在外交领域有经验,对国际事务也熟,这事儿你跟进一下,把你的心得给同事们讲讲,大家一起把准备工作做扎实。”
顾从卿坐直了身子,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他刚回部里三个月,从熟悉岗位到理顺同事关系,全靠一股子较真劲儿,如今桌上的文件夹里,每个同事的分工、过往项目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此刻听见“赌城回归”四个字,他眼里闪过一丝锐利,随即点头:“是,部长。
我会尽快整理相关资料,下周给大家做次专题分享。”
旁边的老司长笑着插话:“小顾这效率,真是没的说。
前阵子刚把咱们司的陈年旧账理得明明白白,现在又接这硬仗,年轻人就是不一样。”
“您过奖了,”顾从卿谦和地笑了笑,“主要是同事们配合得好。
赌城回归涉及法律、外交、民生多个方面,我打算先从历史文献入手,把葡国的相关法规和我们的政策捋顺,再跟国际法务组对接。”
副部长在一旁补充:“对,要多维度考虑,不能只盯着外交交涉。
民生安置、经济衔接,这些都得提前规划。
从卿你经验足,多带带新来的同志,尤其是涉及葡语翻译这块,得找靠谱的人。”
“明白,”顾从卿在笔记本上快速记下要点,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我会联系外语学院的专家,先做一批葡语资料的翻译,确保信息准确。
另外,关于赌城的历史沿革,我记得档案室有几份老档案,下午就去调出来。”
会议结束后,同事们陆续离开,老司长路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活儿不轻啊,需要人手随时说,我们几个老家伙都能搭把手。”
顾从卿合上笔记本,眼里带着笃定:“谢谢您,我先把框架搭起来,有不懂的地方肯定请教您。”
走出会议室时,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他身上,暖意驱散了冷气带来的凉。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想起早上出门时,海婴举着托儿所的小红花喊“爸爸加油”,嘴角忍不住扬了扬。
回到办公室,他第一件事就是翻出世界地图,指尖落在那片被标注为“葡属”的土地上。
回归,这两个字重逾千斤,背后是无数人的期盼。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空白的文档,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就像他对待每一项工作那样,从细节入手,一步一步,把这条路走稳走实。
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得轻轻摇晃,这个夏天,不仅有家里的热闹,还有更重的责任,在等着他扛起来。